打开巧克力盒子,她扫了一眼,两层,一层九颗巧克力,一共十八颗。
她随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是牛奶巧克力,甜度恰好,丝滑可口,堪比出自匠人之手。
她又吃了一颗,吃到第三颗巧克力的时候才发现每颗的形状都非常独特——
第一颗,摇篮;
第二颗,拨浪鼓;
第三颗,学步车;
第四颗,棒棒糖;
第五颗,火车头;
第六颗,芭比娃娃;
第七颗,红领巾;
第八颗,铅笔;
第十颗,蝴蝶;
第十一颗,千纸鹤;
第十二颗,汽车;
第十三颗,手链;
第十四颗,电影票;
第十五颗,运动鞋;
第十七颗,雨伞;
第十八颗,录取通知书。
袁晴遥吃掉了第九颗和第十六颗。
她还没看清楚巧克力的形状就吃掉了第九颗和第十六颗……
身体猛窒,她捧着盒子的手颤抖不止,思维霎时陷入一片混沌。
盒子夹层中还夹着一张白色的手写卡片,她用冰凉的指尖将其翻开,熟悉的字体赫然呈现——
“等你考到年级前十五名,我就回来了。”
那一天,袁晴遥旷课了。
那一天,林柏楠不见了。
无声告别
时间来到了春节。
大年初四的晚上, 广场上在放烟花,赤橙黄绿青蓝紫,斑斓而绚烂的色彩将黑色的夜空点亮, 如花朵般盛大绽放, 再如雨滴般纷纷坠落, 美不胜收,但刹那芳华。
一声声烟花炸裂的响动惹得袁晴遥心烦意乱, 从她卧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烟花表演,可她无心观赏。
她拿出一副耳塞塞进耳朵, 伴随着耳塞膨胀,周遭的欢腾声渐渐消弭。
安静。
沉闷。
压抑。
她埋头,继续刷题。
台灯明黄色的光打在物理试卷上, 她打算把大半个假期都用来攻克她最不擅长的物理。
此时, 她正在解一道“电磁感应”模块的题目,某导体棒在匀强磁场中做往返运动,她在根据动量定理列等式的时候卡了壳,习惯性拿起手机求助……
才想起来林柏楠不见了。
林柏楠消失快三个月了。
没人一边说她笨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物理题了。
眼泪顷刻间模糊视线,她擦拭眼眶, 新一波的泪水又迅速涌了上来……
这些日子天天如此, 哪怕一件很小很小的细碎琐事,都在悄无声息地提醒她, 林柏楠脱离了她的生活。
林柏楠手机关机,消息不回,家门紧闭, 连带他一并隐匿的, 还有蒋玲。
林平尧远在美国,袁家一家三口只有林平尧国内的手机号, 无法拨通其电话。
袁晴遥问了可能知道林柏楠去向的人:赵成刚说林柏楠办了休学手续,保留学籍;卢文博说林柏楠没在这儿住院,他也好久没见过林柏楠了;老鬼同样不掌握林柏楠的行踪。
对此,袁斌和魏静也是一头雾水。
袁家人和林家人唯一的联系,是袁斌在大年三十晚上,收到了来自林平尧的问候:【携全家拜年,安好,勿念。】
再发消息过去,没了下文。
袁斌和魏静只好安慰女儿耐心等待,林柏楠留了那样的卡片,看字面意思是他还会回来的。
但“回来”的充分条件是“考到年级前十五”,因此,从林柏楠销声匿迹的那一天起,袁晴遥的生活只剩下了三件事——
吃饭、睡觉和学习。
努力学习,发疯学习,不要命地学习。
袁晴遥从小到大是个勤奋用功的乖学生,除了偶尔一次因为和林柏楠闹了别扭,她自我摆烂之外,其余的时候,她对待学习非常上心,态度十分端正。
她不是林柏楠那种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的人。
林柏楠完成作业是为了不被区别对待,别的学生能写完作业,他也要写完,而她则需要通过老师布置的作业,加上额外练习来巩固知识点,进而加深理解。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好成绩可以用“40的天赋和60的努力”来概括。
这意味着,她很难再有进步的空间。
但她愣是用“题海战术”逼自己从年级43名上升到了25名,这三个月刷的试题摞起来像座山,笔芯用光了一大把,熬夜熬出两个硕大的“熊猫眼”,一天喝两大杯美式咖啡提神,还请了家教给她一对一补习物理,一周三节,一次两小时。
“吱呀——”
没等袁晴遥止住想哭的心情,卧室门被推开,她带着耳塞听不到声响,忽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扭头望去。
只见袁斌站在身旁,她摘下耳塞,听见袁斌关切道:“遥遥,大过年的休息休息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题,是个机器都该累坏了。劳逸结合,出来客厅和爸爸妈妈看会儿电视?”
袁斌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袁晴遥背光而坐,她眼睑下方的两坨乌青被光线衬得愈发明显,黑眼圈快掉到了苹果肌上,饱满的小圆脸也累瘦了许多。
魏静后脚跟了过来,也是一脸的疼惜,随之附和:“幺闺儿,你每月月考都在进步,已经冲到年级25名了,爸爸妈妈满意得不得了!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该休息还得休息,别累坏了身子,爸爸妈妈多心疼啊。”
“爸爸妈妈,我不累的。”袁晴遥松了松肩头。
“明天咱们仨去看个贺岁档电影吧?”袁斌提议,“看完电影去广场新开的私房菜搓一顿,那里口碑不错,是精致融合菜,鹅肝春卷、黑松露猪蹄啥的,听着就新奇,咱们去尝一尝?”
“爸爸,你和妈妈去吧,你们俩好久没单独出去约会了。”袁晴遥浅浅地扬了扬唇,好让自己看上去喜庆一点,“我就不去了。我明天自己煮奶奶包的饺子,奶奶还做了我爱吃的炸带鱼、炸丸子和甑糕,我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行。”
“过年团团圆圆的,哪有一个人吃饭的说法!”袁斌否决,捏了捏袁晴遥的肩头,想说动袁晴遥,“商场里开了家室内溜冰场,要不明天约上韵来,爸爸妈妈带你们去溜冰?”
“爸爸,我只想在家学习。”
“……”
“……”
袁斌和魏静相视无言。
魏静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妈妈给你切点水果,热杯牛奶端过来吧?累了就歇一歇,别太逞强了。”
袁晴遥点了点头,又叫住了正在退出她房间的魏静:“妈妈,家教老师什么时候能开课呢?我攒了一些问题想请教她。”
“年初七就复课了。”
“妈妈,趁着放假,我想天天补两个小时物理,可以吗?”
“你用功努力是好事,爸爸妈妈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学习吧?妈妈明天跟家教老师联系,给你安排课程。”
“嗯,谢谢妈妈。”
一口气喝完热牛奶,袁晴遥继续苦思冥想刚才中断了的那道物理题。
她绞尽脑汁梳理思路,推导导体棒的运动过程,列等式,解方程,得结果,对答案……
在看到自己最终得出的结果与参考答案不一致之时,一瞬间,情绪犹如被暴雨冲毁的山坡,奔溃得很彻底。
又做错了。
为什么死活学不通物理呢?
物理成绩提不上来,她没希望挤进年级前十五名。
她真的是个笨蛋。
一个物理题难一点就应付不了的笨蛋,一个考不进前十五名的笨蛋。
一个后知后觉林柏楠生日那晚他确有异样的笨蛋,一个想不通林柏楠为何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的笨蛋。
一个找不到林柏楠的笨蛋。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如同窗外烟花散尽后的余音,袁晴遥目光呆滞地遥望夜空,难以自控地回想——
往年这个日子,大人们在客厅搓麻将,她和林柏楠窝在卧室选一部烧脑电影,第一遍看剧情,第二遍一边听林柏楠分析,一边仔细看她忽略的细节。
或者一起打游戏,她输到恼羞成怒,发一通小脾气,林柏楠则瘪瘪嘴,让她赢几把后再接着虐她;再或者各自做各自的事,他学学编程和建模,她趴在床上翻两页娱乐杂志。
又或者她吵嚷着要去外面看烟花,他嘴上不情不愿,但身体很诚实地紧随她。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可是只要她说想去,他就会陪她一起去,把衣袖给她牵,板着脸说一句“人多,别走丢了”。
然而今年……
没有麻将的“哗哗”声。
没有电影游戏和拌嘴。
没有叔叔阿姨林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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