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就是陛下让奴婢为小殿下准备的明晖殿,离养心殿很近。”
田喜恭顺笑着,带钟宴笙跨进了明晖殿中:“小殿下看看有哪处不合心意的,奴婢差人立刻改。”
钟宴笙的情绪仍低落着,没心情去看周围,薄薄的眼皮有些红,像一片漂亮易碎的薄瓷,瞧着就叫人心疼。
田喜哎哟了声:“小殿下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
钟宴笙的眼睛还微微红着,含着水光,紧紧抿着唇角,抬眸看了看他。
之前老皇帝抓着他的手,问他在定王那儿过得如何时,钟宴笙隐约察觉到,老皇帝不想听到他跟萧弄关系好的消息。
所以他装得很害怕地回答了。
可是等老皇帝睡下,他转头发现萧弄不见了,就慌得立刻追出来了,暴露在田喜面前了。
是不是会给哥哥带去什么麻烦?
钟宴笙一边难过,一边忧心,含着泪盯着田喜不吭声。
田喜被他盯得嘶嘶倒抽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凑到钟宴笙耳边:“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小殿下别怕。”
钟宴笙怔了一下,望着他眨了眨眼。
田喜的圆脸依旧显得喜气洋洋的,语气很温和:“小殿下有什么想知道,或者想办的事,都可以找奴婢。”
他的语气显得很诚挚,钟宴笙犹犹豫豫:“真的什么都可以问你吗?”
田喜忙点头:“当然当然。”
钟宴笙问:“那田喜公公,我问你,陛下是从哪得知我是十一皇子的?”
田喜:“……”
钟宴笙又问:“陛下为什么不想我跟定王殿下关系好?”
田喜:“……”
钟宴笙:“当年漠北事变,真的没有陛下插手吗?”
田喜冷汗都被问出来了:“……”
您太会问了,小殿下。
钟宴笙撇撇嘴,低头揉了揉眼睛。
好不真诚,说好的什么都会回答呢。
田喜也就滞了一瞬,就要笑着回答,钟宴笙心情不好,所以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不过嗓音软软的,显得也不是那么没礼貌:“不想听假话。”
田喜:“…………哎哟。”
钟宴笙吸吸鼻子,勉强控制好情绪,不为难疯狂冒汗的田喜了:“田喜公公,我还想问你一件事,这次你肯定能答出来。”
“小殿下请问。”
“你说我是庄妃娘娘生下的十一皇子。”钟宴笙抬眸看他,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那庄妃娘娘在哪里?”
但从他进宫到现在,没人提到过庄妃娘娘,田喜之前也就提了一嘴,之后一直避而不谈。
钟宴笙感觉很奇怪。
“这个……”
大概是之前的问题都没答上,这次田喜犹豫了下,就回答道:“因为庄妃娘娘疯了。”
钟宴笙都猜那位庄妃娘娘是不是已经薨逝了,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怔了怔:“疯了?”
“当年庄妃娘娘难产生下您后,眼睁睁看着您被逆贼抢走,伤心至极,便疯了。”田喜道,“如今娘娘谁也不认,见人便要抓砸打骂,陛下也是怕您伤心,所以没有提。”
钟宴笙感觉很古怪:“我能去见见她吗?”
“庄妃娘娘如今在观华宫待着,那边凄清,平日里无人,适合娘娘养病。”田喜低眉顺眼回道,“只是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得前去探望。小殿下若是想见庄妃娘娘,可以问问陛下。”
钟宴笙啊了声,他总觉得,老皇帝不会答应他去见庄妃娘娘的吧。
田喜说完,躬了躬身,怕了这位小殿下了,不敢再多留:“陛下喝了药茶后,通常会睡上几个时辰,奴婢回养心殿伺候了。外头的是奴婢的干儿子,叫冯吉,还算伶俐,往后在明晖殿伺候小殿下,小殿下尽可找他办事。”
钟宴笙没什么想办的事,他现在一想到萧弄可能会厌恶自己,就难过得鼻尖发酸,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在宫里待得无聊极了。
没有萧弄书房里看不完的闲书,也没有虽然会掉毛,但是毛茸茸的踏雪。
天稍黑下来时,钟宴笙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冯吉呈上来的晚膳,沐浴完了,倒在陌生的大床上发呆。
不是他喜欢的软床铺,瓷枕冷冰冰硬邦邦的,床帐的颜色也很闷。
也没有那缕熟悉的,带着丝苦涩药味儿冷淡气息。
钟宴笙胃里突然一阵翻腾,难受地蜷成一小团,猜到是今晚的晚膳有他不能吃的东西。
他在定王府时,除了刚去的那一晚上,因为吃了不能吃的东西吐得天翻地覆的,之后每天萧弄养他都养得小心翼翼的,给他弄了个很舒适的小窝。
钟宴笙躺在宫中华贵的大床上,捂着发疼的胃,苍白着小脸望向月色明亮的窗外,惶惶地想,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定王府了?
他想哥哥了。
往常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今晚钟宴笙却辗转了许久才勉强合上眼,一晚上醒了三四次,到天亮时才又模模糊糊闭上眼眯了会儿。
但也没能睡太久,冯吉就来敲了门:“小殿下,陛下唤您去养心殿,该起来梳洗了。”
钟宴笙本来就没完全睡着,被他一叫就醒了,要死不活地爬起来。
他肤色白,一睡不好,眼底下的青黑就很明显,把端着热水盆子进来的冯吉吓了一跳:“小殿下,您没睡好吗?”
钟宴笙摇摇头,看冯吉要伺候他擦脸,躲了躲:“我自己来。”
梳洗完毕,钟宴笙换上冯吉准备的衣服,跟着他出了明晖殿,往养心殿去,路上冯吉看他心情不好,讨好地笑:“陛下对小殿下是顶顶真儿的好,这明晖殿离养心殿如此近,从前也只有一个人住过呢。”
钟宴笙歪头看他:“谁?”
冯吉年纪不大,模样机灵,但显然不如他干爹的嘴牢靠,眼珠溜溜左右看看,挤了挤眼睛:“就是那位。”
钟宴笙睁大了眼,无辜地望着他。
冯吉哎呀了声,压低声音:“那位,那位呀!”
钟宴笙并不能心领神会,愈发迷茫地望着他:“……”
他好讨厌这些打哑谜的人哦。
冯吉哽咽了一下,有点上火了,小碎步贴近钟宴笙,从齿间微不可闻地挤出三个字:“先,太,子。”
钟宴笙恍然大悟。
同时感到浑身不对劲。
他当然知道先太子对于老皇帝,是个不能开口的忌讳,东宫尘封多年,到现在也没人能靠近一步……那先太子住过的明晖殿,为什么要给他住?
到养心殿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坐在书房里等着了。
和昨日在病床上见到的样子不同,今日老皇帝似乎恢复了不少气色,不再一副行将就木死气沉沉的模样。
钟宴笙还对昨日的接触汗毛直竖,想要跪下行礼,却被拉住了。
老皇帝含笑道:“你我父子之间,何须如此生疏,小十一快快过来,给朕再仔细好好看看。”
钟宴笙情愿跪在地上低着脑袋,闻言硬着头皮走上去,垂着眼皮,小声叫:“陛下。”
老皇帝的目光从他的额头缓缓落到下颌,似乎在观摩着他整张脸,半晌,才抚了抚胡须,眼角的笑纹加深:“坐,小十一昨晚歇得不好?”
钟宴笙迟疑着答:“回陛下,初来宫中,睡得不太习惯。”
“过几日就好了。”老皇帝慈祥道,“会习惯的。”
老皇帝一副慈父的样子,但钟宴笙怎么都觉得别扭,书房里的宫人搬来了椅子,他支吾了声乖乖坐下。
老皇帝笑容不变,又问了钟宴笙一些小时候的事,钟宴笙不想说太多,含糊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小十一身体不好啊。”老皇帝悠悠叹道,“朕从前的小儿子也是体弱爱生病,可叫朕头疼,亲自养在身边带大。”
钟宴笙可没听说过哪位王爷有这待遇,奇怪地瞅瞅老皇帝。
老皇帝却不再提此事,话锋一转,含笑望着钟宴笙:“昨日朕病得糊涂,来不及细问,小十一在定王府待了那么几日,与衔危相处得如何?”
他的语气自然,对萧弄也直呼其字,显得十分亲切随和,像个在随意问家常话的老父亲。
钟宴笙心里却莫名一突,昨日那种很不安的感觉又生了出来,直觉告诉他,老皇帝是不想听到他跟萧弄的关系很好的。
钟宴笙很不擅长撒谎,他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地躲闪,手指也会纠缠在一起,但这一刻他居然控制住了躲闪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直视着老皇帝的眼睛,语气怯怯的:“定王殿下……很可怕,我、我有点怕他。”
老皇帝微笑着又注视了他片刻,才似乎满意地点了下头,叹道:“衔危杀业太多,性格乖戾,行事无羁,你怕他也属正常。”
说完,朝外头拍了拍手:“进来罢,都杵在门口做什么?”
钟宴笙是侧坐着对着老皇帝的,方才精神极度紧张,全然没有注意门口还有人,听到老皇帝的话,才僵硬地转过头去。
门外走进来了几个人,头先一个,便是萧弄。
钟宴笙脑子里霎时一白。
完了,他的话给哥哥听到了。
老皇帝是不是故意的?!
他慌得噌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跟萧弄解释,但又不可能当着老皇帝的面解释。
萧弄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没听到他那番话,看也没看他,如同路过一个陌生人,行走如风,从他身边擦过,站到老皇帝面前,低首道:“小王见过陛下。”
与此同时,钟宴笙的手心里微微一沉。
他的眼睛张大了,望着萧弄冷漠得不近人情的背影,方才巨大得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心慌感突然停歇下来,屏住呼吸,悄悄将萧弄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塞进他手里的东西藏进袖子里,捏了捏那个东西。
是、是个香囊和一张小纸条。
哥哥……?
钟宴笙惊喜得差点站不住,连忙开口:“陛下,我、儿臣有些不适,想去更衣。”
在御前,就是三公首辅,有三急也得憋着,哪有钟宴笙这样的。
跟着萧弄前来的官员纷纷偷瞥过来。
老皇帝显然没想到新找来的小儿子这般冒冒失失的,无奈地摇摇头:“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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