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这回听清了。
他攥在贺兰香后颈上的手移到前面,抹着她脸颊上的泪,试探地道:“所以你不让我碰你,其实是因为这个?”
贺兰香抽噎得太厉害,回答不了他的话,但手没闲着,挣脱开便一直在捶打他,哪怕拳头已比棉花还要绵软。
谢折没再抓她的手,由着她打,一直等到她筋疲力尽,软在他怀中啜泣。
他抚摸着她微隆的小腹,五个时辰的记忆纷沓至来,体内残雨药效又在此刻发作,滚了下喉结,沉着嗓音道:“真的不是因为我不行?”
贺兰香差点被这句话气晕厥过去,照着他左耳便吼:“我什么时候说你不行了!”
吼完身躯便又开始抽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止。
是生气,也是,羞耻。
分明和谢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她居然在此刻感受到了羞耻。
因为按照她的预想,他们俩就应该像两个工具一样,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技巧,只奔着结果去,不用去想别的,也不必为对方投入太多心思,这样才对得起两个人的处境和身份。可现在,她已经不得不向他表明——她需要他为她花心思,即便他们二人的关系如此扭曲见不得光,她也需要他在那些事上对她疼惜呵护,就像全天下男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
贺兰香简直想死。
房中一时寂静,久久无声,唯残香萦绕,残雨滴答。
谢折摸着她发,冷硬的声线少有的柔和下去,说:“行,我知道了。”
雨后夜色浓郁,灯火不熄,在潮湿中摇曳,勾栏野巷生意正好,大红灯笼高挂,酒香远飘两里,莺啼燕语绕耳。
忽然,一伙官差带刀闯入,持令高呼:“皇城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动静太大,惊散一群野鸳鸯。
二楼包间,新上任的兵部给事中从被窝里仓皇滚出来,提着官靴骂骂咧咧:“刺客的尸体不都找着了吗,还查什么查,那谢折没事找事吧!”
门被猛地踹开,进来数人,为首男子英俊魁梧,遍体肃杀之气,阴森可怖至极。
正是谢折本人。
官员双膝一软瘫跪在地,哆哆嗦嗦道:“拜,拜见太保大人,下,下官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饶恕!”
大周律法有云,官员狎妓,杖一百,降两级。
偷腥一时爽,被抓住,半辈子白干了。
谢折未语,抽出了张凳子,坐下道:“放了你,可以。”
“回去继续。”
上药
谢折走后, 贺兰香昏睡整夜,翌日醒来浑身酸痛,腰都要断了, 莫说走路,站都艰难。
两个丫鬟被昨日阵仗吓得不轻, 欲言又止地问贺兰香是否要请个郎中来给她看看。
贺兰香冷嗤一声,道:“怎么看?跟人家说我没别的毛病, 就是房事过于频繁连床都下不了吗?”
细辛春燕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贺兰香宜靠在软枕上, 不再说话, 静静看着窗外。
她生了副宜嗔宜喜的皮囊, 动起来是活色生香的尤物, 此刻静下,便成了泼墨山水中的世外仙。
雨后万物如洗,院中三两嫩竹青翠欲滴, 乌瓦黑润干净,残雨顺着缝隙往下滴答,正滴入沿墙长出的花朵当中。
贺兰香凝望着窗外新鲜风景, 安静成了一缕幽袅的烟气, 单薄到宛若风一吹便散, 虚弱无力。
细辛春燕准备好了吃食,她却毫无胃口, 只是静静看景,直到廊下传出清脆鸣啼,她才缓缓回神。
“怎叫的这般厉害。”她感到不对劲, “去把笼子拎来。”
春燕到外面把笼子拎回,送到了贺兰香的面前。
只见笼子里面原本活蹦乱跳的两只相思鸟, 一只躺着一动不动,另一只急得在旁边乱叫,跳来跳去。
贺兰香蹙紧眉头,满面焦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死了?”
细辛道:“并非突然,这只精神历来便不如另一只,从到京城以后,吃得还越来越少,今早把笼子挂出来,它便已精神恹恹,只不过奴婢也没想到,才一个早上的工夫,它就没了。”
贺兰香望着鸟尸,眼底泛红,却是冷笑道:“那这也怨不得旁的,是它自己不争气,又不是冷着它饿着它了,仅是换了个地方,便能要它的命,若是娇气如斯,那还是不要来这世间的好,反正早晚都是横死的份儿,上天哪会尽如它一只鸟的意思。”
她的话越到后面越狠,笑声也越重,可泪珠却忽然滚出,越流越多,直至笑不出来,几乎是失声抽噎。
细辛春燕手忙脚乱,安慰也安慰不到地方去,一着急,也跟着落起泪来。
转眼到了夜里。
房中灯火昏黄幽暗,灯罩上的簪花侍女巧笑嫣然,气氛却愁云惨淡。
贺兰香一整日水米未进,哭过便睡,睡醒再哭,逐渐分不清梦中现实,头脑昏沉,思绪绵软。
连门开声都未曾察觉。
直到脚步声都响在床畔了,她才懒掀眼皮,冷瞥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视若无睹。
谢折自军营归来,身上尚带有将领所属的杀伐威严之气,简单一身布衣也被他衬出了威仪,衣下肩膀宽阔,窄腰精壮,一身的蛮力野性。
他那双黑眸定定盯着榻上那副软酥莹雪般的躯体,似是刚洗完手来的,顺手捞起衣架上贺兰香更换下的一件小衣,擦拭着指尖水渍。
打仗的手指修长粗糙,结满硬茧,轻易便将娇贵的软罗勾出道道细丝,丝线轻盈,飘摇在空气中。
擦干净手,谢折将灯台移到靠榻的置物小案上,将灯罩扯起扔了,烛火暴露在外,上下起跳,光线顿时亮堂不少。
贺兰香尚未抽离心情,膝盖便被一只大掌握住,她如同落入水中的猫儿,浑身的汗毛都在此刻竖起,挣开手掌不断往后蜷缩,警惕道:“我说过的,你若再那样对我,我就死给你看!”
谢折浓眉紧皱,抓住她膝盖又将她拖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药盒,牙齿咬开盖子,略有不耐烦地道:“别乱动,上药。”
贺兰香差点脱口询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受伤的,后来想想,她伤不伤,似乎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烛火摇曳,房中充斥满了冰凉的薄荷味道。
贺兰香的双膝聚着力,决然道:“把药留下,你走,我自己会上。”
谢折未语,力气赫然强硬,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拒绝。
明亮的光线下,所有表情无处遁形,贺兰香的脸颊红到快能滴血,阖眼将脸别向一边,觉得眼不见为净。
可眼若不看,其他感官便在此刻格外灵敏起来。
“嗯哼……”
樱唇溢出呜咽,贺兰香睁眼,眼中已染潋滟绯红,双肘撑在被褥上,支起身子便想逃离,忍住齿间喘息,“这什么破药,冰死人了,我不上了,把它拿走。”
谢折将指尖残余药膏抹在了她耻骨上,伸长手按结实了她,另只手的指尖重新剜了大坨药膏,探了过去。
贺兰香咬紧了唇才没让自己再叫出声,真真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你轻点。”她哽咽。
空气一滞,凉意再袭,便已轻柔许多。
她并不知道,对在战场长大,一刀便成将人拦腰斩断的谢折来说,给她上药,是他此生动作最为轻柔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两行烛泪顺着蜡烛滑落蜿蜒,摁在贺兰香身上的手总算收了回去。
极致的冷后便是如火灼热,冷热交织,贺兰香的眼睛蓄满了难耐的泪水,说不出话,只咬着牙瞪看着谢折。
谢折与她对视,依旧冷沉着一张脸,面不改色将指尖泛着晶莹的药膏擦净,嗓音淡漠:“不踢我,也不打我,一天没吃东西?”
贺兰香不说话,眼眶滚出一颗晶莹泪珠。
谢折声音沉下,“就因为一只破鸟。”
贺兰香瞪大了眼,咄咄逼人的架势又回来,“什么破鸟!你嘴放干净点,它叫相思鸟!相思鸟!”
谢折哦了声,心道叫相思鸟的破鸟。
贺兰香心里难受,身体更难受,两重煎熬夹击,泪如泉涌,怎么都停不下来,哭到身体打抽。
谢折也不说话,由着她哭,过程中吩咐丫鬟管厨房要了桌饭菜,待饭菜送来,他伸长手臂将贺兰香从榻上一把捞了起来,夹在腋下带到了桌子旁,将她摁在凳子上道:“吃,吃完继续哭。”
贺兰香当没听见,只顾抽泣。
谢折道:“你想好了,饿死你伤的也是你自己的身子,两旬之内若怀不上,你注定要死,我不会去救。”
贺兰香精神一凛,思绪霎时明朗起来,抽噎声随之止住。
她抬手抹干净泪水,抓起一块松仁糕便往口中塞,素日里细嚼慢咽,一口饭能嚼几十下的娇贵人,此时三两口将一块点心下肚,又捧起一碗历来喊腻的鹌子羹,一口气没歇,咕嘟喝了大半碗,喝完便直喘粗气,久久未能回神,回过神又夹了筷子火腿丝,饮下半盏杏酥饮。
谢折默不作声地看她吃完喝完,转身走向房门。
门一开,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连忙福身:“将军慢走。”
谢折一只脚迈出了门槛。
“等等!”
贺兰香饮子喝得急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咳完强撑起身体小跑过去,气喘吁吁,两眼灼灼地盯着谢折,未有言语,意图却格外明显清晰。
谢折扫了她下,眼中未有波澜,实事求是道:“贺兰香,你想死吗?”
贺兰香看着谢折,眼中褪去所有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郑重其事地摇头,嗓音软中带哑,却透着股坚定的力量,“我不要死,我要活。所以中间你自己解决,等到最后,给我。”
谢折眼眸一沉,正要脱口一句凭什么,目光便定格在贺兰香嘴角的一滴杏仁汁上。
乳白色的汁液从嫣红唇瓣徐徐滑落,蜿蜒而下,顺着下巴淌入纤细脖颈,浸入随呼吸起伏的大片雪腻。
往上,美人双目水润潋滟,其中盛满祈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门外,细辛春燕久没等到谢折再离开,不明所以,便大着胆子往里扫了一眼,不想一眼过去,正看到那高壮好似虎狼的谢将军将她们主子搂在怀中,俯首舔咬着她们主子的脖颈耳垂,手还伸入衣袖,不知落在了哪里。
二人忙将门关上了。
春燕余惊未消,喃喃道:“这谢将军怕是头饿狼托生吧,昨日里折腾到那个地步,今日还……”
细辛小下声音,“别管了,吩咐厨房天亮备水便是了。”
若她没看错,刚刚那一幕,她们主子的手,似乎也是环住谢折的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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