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端着粗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将士也拿过碗喝了酒,然后整齐划一地出发,消失在漫长的官道上。
庆川军出发后,陈云州并没有闲下来,他们陆陆续续派了好些探子,盯着桥州、兴远、仪州的动静,尤其是桥州那边,他们要提防葛淮安趁机偷袭。
除此之外,吸引桥州、兴远州两地偏远地区百姓移居庆川的计划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每天都陆陆续续有几千人到庆川。这些人无不拖家带口,甚至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一块儿带上了,通常是几十百来人一支队伍,都是一个村的,或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些人进入庆川就会有人带他们就近安置。
前期到的,有现成的地可以分配,只用缴田赋,不用交租子,地还是属于官府,若哪一日攒够了钱,想买地也可将这地买下来。
后面来的没有现成的地,只能自己开荒,开荒的地只要种上三年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而且免前三年田赋。
为防止这里面有敌军的细作,陈云州让下面的人将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距庆川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葛家军的治下,日子实在是太苦,不但要被打劫,有时候还会性命不保,所以这段时间来投奔庆川的人不少,短短半个月就来了近十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中。
这些人的到来缓解了庆川人口不足的问题,因为庆川府进行了第二次征兵,又征召了四千人入伍,城中的守军人数重回一万。
这让陈云州的兵力不足恐惧症稍稍缓解。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兴远州的战场上。
林钦怀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然后往东,舆图都掌握在他和阿南手里,普通士兵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去的哪儿,也没怀疑。
不过在大军进入兴远州两天后,军中不少将领逐渐察觉到行军的路线不对,找到林钦怀,林钦怀这才向他们吐露了实情,此次他们真正要打的兴远州,而不是仪州。
兴远州距庆川要近一些,而且山路比较少,行军速度更快,只用了五天时间,大军便兵临城下。
兴远州中葛家军守军看着乌压压的庆川军,懵了。
本来,他们这算是守在后方,应该是安稳无比的,谁知道小小的庆川军竟敢主动出击攻打他们。
城中守军连忙派斥候前去探查庆川军的人数和战斗力。
林钦怀故布疑阵,让人多挖了两倍的灶,每天做饭时都将这些灶火点燃,浓烟漫天,远远看过去甚是壮观,而且还故意安排士兵在行军的路上多踩踏几脚,留下更多的脚印以迷惑对方。
葛家军果然上当。
葛家军右路军的精锐都被韩子坤带去攻打仪州了,现在在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一个叫郭逵的中年参将。
这人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忠心。他是葛家兄弟和韩子坤的同乡,最早就追随葛镇江,在江南时曾帮韩子坤挡过一刀。
所以他这个参将并不是完全靠战功坐上去的,水分很大。
看到斥候送回来的一条条消息,他未战先怯,赶紧召集下面的指挥使们商议。
指挥使们一看斥候预估庆川军有两三万人,顿时就慌了:“咱们城中的守军只有一万多,对方快比咱们多了一倍的人数,这仗怎么打啊!”
“而且庆川军中有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叫火、药,上次左路军就是因此吃了亏,五万人攻打只有两千守军的庆川,最后折损了两万多人,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你们没发现吗?他们的武器都是崭新的,身上的盔甲也都是新的,装备精良,人数又多,还有火、药这种大杀器,这一仗怎么打?”
……
大家都很悲观。
这也是韩子坤太过自信了,觉得兴远州位于怀州、桥州、庆川府和仪州之间,他现在去攻打仪州,兴远州相当于是大后方,有两州大军保护,安稳得很,所以留的都是相对平庸的将士。
低迷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说:“郭参将,咱们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吧,不然兴远州万一失守,你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郭逵犹豫片刻,答应了,派了两名驿卒去仪州送信。
第二日,他就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庆川军对他们发起了进攻,双方激烈交战两个多时辰,虽未攻下兴远州,但兴远州伤亡达到三千多人。
庆川军再来一回,他们的兵力将下降到一万以下。
郭逵急了,赶紧又派了好几支驿卒加急赶往仪州送信,请韩子坤回防。
这时候有人又提议,要不要去桥州求援,因为桥州比仪州要近很多。
但郭逵想到韩子坤和葛淮安的不对付,最后还是否决了属下的提议,而是舍近求远派了一支驿卒前往怀州求援。
斥候劫了一支三人的送信小队,林钦怀看到信就乐了,这郭逵果然上当。
韩子坤不想后方失守,就会迅速放弃仪州,赶回兴远。
陈云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高兴,还跟郑深喝了两杯:“估摸着再过几天,林教头就会带大军回来了,仪州暂时保住了,咱们也可安心了。”
郑深笑着摇头:“你们俩好生能守住秘密,竟将我和陶大人都给骗过去了。不过这林教头也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咱们庆川城有了他们,安心多了。”
提起这个,陈云州问道:“郑叔,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二十年前?那时候郑深还只是一个闷头读书,希望能考取功名的书生,他哪会知道几千里外云州发生过什么。
“不知道,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道:“郑叔,你在京中认识不少人,能否帮我查查,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郑深顿时明白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
他不愿问林钦怀,让他去查,是还没完全信任林钦怀。
“好,回头我写封信给友人去查查,若有大事发生,朝廷的史书或是六部的卷宗中必然有这方面的记载。”郑深痛快地答应了。
陈云州举起酒杯:“谢谢郑叔。”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郑深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公事,“这葛家军太不得人心了,截至目前为止,已有十六万人投奔咱们,照这个数字下去,到四月,人数可能达到三十万之多……”
这么多!陈云州有些讶异,正想说话就见柯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立马放下筷子看过去:“发生了何事?”
柯九把信递给陈云州,说话都结巴:“大,大人,不好,不好了,仪州陷落了!”
“什么?这才几天啊。”陈云州一把抓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扫完。
郑深也赶紧放下了酒杯,凑过去一起看这信。
等看完后,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气得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废物,这个蠢货,大好的局面都被他们给毁了……”
仪州知府孙崎嵘收到陈云州的信,非但没有赶紧组织城中百姓囤积物资,组织人员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反而偷偷瞒下了这个消息,将他名下的田产、房屋铺子,还有古董字画之类的全部悄悄卖掉,换成了细软。
在韩子坤的大军打到仪州的前两天,他就拖家带口,丢下了仪州百万百姓,带着变卖家产得来细软跑路了。
而且他怕消息泄露走不了,对外还说是他老子给他托梦,说有一桩心愿未了,他要带家人去城外的寺里为他老子烧香祈福还愿,住上两天。
直到第二天,仪州通判才发现孙崎嵘家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值钱的玩意儿全不见了,就只剩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奴仆。
仪州通判这一查知道了孙崎嵘暗中变卖家当的事,猜到应该是葛家军要打过来了。
这时候,他们那么点人,又没做好准备,仪州肯定是守不住的。
这人也是狠的,竟放火一把烧了仪州城中的平义仓,然后张贴告示,让百姓赶紧出城逃生,而他则带着两千守军和一群百姓往庆川的方向跑,现在这时候估计要逃到庆川境内了。
于是,韩子坤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便占领了仪州城。
本来大好的局面,就因为孙崎嵘的贪生怕死和自私贪婪给毁了。
陈云州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他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上他们庆川一万大军。
深吸一口气,陈云州快速下令:“柯九,立即派人加急将信送去给林教头,让他撤兵回庆川。”
韩子坤的几万大军没有任何战损,再加上桥州和怀州可能也得到了消息,林钦怀若不再速速撤兵回庆川,恐怕就走不了。
柯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派人连夜连晚,马不停歇地赶去兴远州。
两天后,林钦怀接到这封信也是怒火中烧。
他们庆川府为守住仪州牺牲了一千多名好男儿,可这孙崎嵘倒好,将仪州直接拱手让人了,甚至连仪州的官员、百姓都没知会一声,只顾着自己先跑路。
若哪一日这人落入他手中,定要用他的血肉来祭奠死去的仪州百姓,庆川好男儿。
“林叔,怎么办?咱们要撤军吗?”童良很是不甘心地问道。
他们明明占据了优势,结果却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败走。
林钦怀眯眼望着兴远巍峨挺立的城墙:“不,韩子坤带兵回来,最少还需两三日,明天咱们发起最后的冲锋,势必要拿下兴远州,以免庆川被切断北上的通道!”
若拿不下,那也只能退了,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067 胜利
敌众我寡,敌守我攻,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形,庆川军都不占优势。
而且韩子坤的大军即将回防,他们也没时间跟郭逵一直耗。
所以只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林钦怀召来军中的将领秘密商议了一番。
天黑之后,光线暗淡下来,在葛家军看不到的地方,庆川军秘密行动了起来,六营三千精锐悄悄换上了上次收集的葛家军左路军兵服偷偷离开了大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庆川军就又对兴远城发起进攻。
而且这次的进攻比前几次都更加猛烈,简直有种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拿下兴远的气势。
守城的将士压力很大,焦急不已,询问郭逵:“将军,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郭逵黝黑的脸上也是一片急色:“应该快了,这信都送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大帅回来必定会重重赏咱们。”
两军激烈交战一个多时辰,伤亡惨重,将士从上到下都异常疲惫之时,忽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列大军。
大军疾驰而来,刚开始小得像蚂蚁,然后慢慢地变大。
终于,葛家军看清楚了这支大军举着的“葛”字大旗在朝阳中迎风招展。
葛家军喜极而泣,兴奋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下方的庆川军也发现了这一幕。
林钦怀那张儒雅的脸已经被血和汗给模糊了,只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他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城墙,眼底闪过不甘,恨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下令:“撤!”
传令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庆川军立即如潮水一样往后退,连攻城的器械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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