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惊讶地从窗口看下去。
他看见英格尔已经稳稳地半跪在菲涅宽大背脊上,黑色发丝在风中扬起。
菲涅拍了两下翅膀,他们升了上去。
英格尔低头的时候脸上还满是破碎的泪水,可是当他用手抹了把脸,再抬头的时候,那张脸上已经没有动摇,唯有孤注一掷的坚定。
如雏鸟破壳般,到了恰当的时机,薄薄的花瓣撕裂,他从花胎里落到了地上。
胎液裹着全身,那是一个莫辩雌雄的美丽的人。
黑色的长发因为湿润而黏在一起,拥有东大陆人类特有的蓝色眼眸,卷翘的睫毛挂着水珠。
他一无所有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花瓣和藤蔓裹到他的身躯上,成了他的第一件衣袍。
“母亲”的声音在脑颅中响起。
“尤古朵那。”
这是他的名字。
母亲亲自给他取的名字。
在从花胎这个天生的牢笼、庇护所中出来。
他呼吸到了令人厌恶的瘴气。
他比想象中还要讨厌这个环境。
尤古朵那张了张手掌,五指灵活,掌纹分明。他的身体,分明是人类的模样。
他从出生之前,就能听见很多声音。
很多诞生本不该拥有的记忆和知识飞速涌入他的脑海。
在那暗无天日的时期内,耳边无数人、魔人、魔兽不明意味的呓语,以及比那更加清晰的‘母亲’的话语,窒息且令人呕吐的但是不得不吸收的营养,以及随之而来更多的记忆,这就是全部。
他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包括这个名字。
他从下地到站起来那几秒内,就理解了自己的能力。
他的发上的液体瞬间蒸发,那长长的黑发发尾化作墨滴,滴了下来,凝聚成球形,飞到了他的手中。
然而他的发丝却不会因此而减少长度。
他的蓝色眼眸骤变成紫红色,在魔人的视角看来,这颗墨滴就变成了装在一整片银河的璀璨的宝珠。
他转回人类的眼珠,那墨滴就只是污浊到极致且散发着恶臭的鬼东西。
尤古朵那转向‘母亲’的本体。
那巨大的参天树木,贪婪地张开她的树冠,遮天蔽日。
从人类的视角看,那就是个邪恶无比的异形之物。
是他拼命想要逃离的存在。
然而,体内的魔族血脉又是另一个想法,渴望亲近,渴望再次融为一体,渴望保护她,那是孕育他的存在。
被两种相反的想法撕扯着,他快要吐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造出来的,为什么而诞生的。
但是他不清楚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意识,还是几千万的人、魔人、魔兽组成揉成意识。
‘母亲’给了他超越一切的能力,同时又给了别的孩子诞生时所没有的知识和记忆,给了他向往自由的意志,却将他锁在怀抱里。
他不能像正常的生命那样慢慢成长,慢慢去理解这个世界,一出生就是成体,知识是灌输的。
因为他过分的能力,他也不能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母亲’不能亲手培养出自己的对手。
他与‘母亲’的关系,出生之前,是生产者与产品,在出生之后,只有不平等的交易关系。
这些他全在一瞬间想明白了。
‘母亲’也对这个刚刚离开母体的孩子的想法一清二楚,她的声音再度在他脑海里响起:“去人类的世界,找到净化者,杀了净化者,从此以后,你将完全切断与我的联系,我将给予你真正的自由。”
尤古朵那抬起头,看着阴惨摇曳的藤蔓和枝叶,他强迫自己要记住这个场景,而不是去看另一个视角。
自由。
脑海中纷繁复杂的记忆,尤其是痛苦的记忆,都各不相同,但是千千万万的生命,他们有唯一一个相同的意志,那就是自由。
这就是他诞生下来所需要追求的东西。
‘母亲’知晓他的所求,他们各取所需。
他也知道,‘母亲’无需对他撒谎。
没有繁衍孕育能力的他无法对母亲造成根本性的打击。
哪怕知道是‘母亲’有意将他塑造成这样的,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对真正的自由的渴求。
一个生命,从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和别的生命不同,他需要完成一个小小的交易。
而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尤古朵那闭了闭眼,用精神回答道:“母亲,我只负责击杀净化者,不负责保护你。”
‘母亲’的枝叶轻轻地摇晃,她的笑意传达到了他的脑中。
她的身边最后的五大骑士也消失无踪迹,因为他们就在刚刚被母树本体吸收了。
整片大陆上,除了登陆的那些人类,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生命体。
“去吧。尤古朵那。我的孩子。”
他听见‘母亲’这样说。
翡冷一手凯特一手列霞,他晃了晃凯特:“清醒点,听动静!睁开你的眼睛!”他转头又对列霞道:“展开你的能力!把现在这些人都包括在内。”
芳汀贴近了艾利克斯,艾利克斯抚摸着他脖颈的毛皮道:“要回去吗?”
“骑士的跌落只会出现在坐骑死亡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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