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半生积蓄简直是扯淡,这厮手里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两,还有相当的珠宝,就这四万两银子,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这个时代的江西北部,虽说比不上南直、浙江,但就论经济富裕程度也和湖广有得一拼,吊打一众北方省份,金声桓手里的钱怎么可能就这么点。
但士兵们也不会想到这些,他们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简直赤红了眼睛。
士卒纷纷兴奋嚎叫起来,这些绿营兵马来源复杂,有原来的明军,有被新征的青壮,有溃散后被招揽的顺、西军,但无论哪种,都是一堆十足兵痞。
一旁伪装起来的锦衣卫见状有些担忧,这帮兵痞若是闯进了南昌,不会搞出大肆劫掠的丑事吧,看样子可能性不小。
事实上肇庆朝麾下的军队何尝不是如此?经过了一两年的慢慢改造,算是勉强整顿了一二,但究其本质,并不会比眼前军队好上多少,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好在锦衣卫并非对此全无考虑。
一个时辰后,银子全部散出,每发出一两银子,金声桓都感觉自己心头被割了一刀。
然后便恶狠狠地看向南昌城
“狗日的章于天,老子一定要百倍讨回来!”
一旁的锦衣卫千户安抚道
“将军放心,此番事后,将军便是立下了滔天大功,届时区区四万两银子算什么?封妻荫子,裂土封侯近在眼前啊!我听上边说了,少说也得是个侯爵,说不得就是国公啊。”
这家伙嘴上也不把门,许愿嘛,谁不会啊,反正有啥事等南昌拿下来了再说,只要拿下了南昌,等来日明军进城,是啥还不得看朝廷的意思?
“众弟兄都有!抽刀割辫!”
顷刻间白刃纷纷,锃锃声音络绎不绝,上万条鼠尾小辫飘落在地。
“随我入城,诛杀章、董二贼!出兵!”
四千多先锋人马浩浩荡荡,嗷嗷叫往永和门而去,此时永和门已经洞开,终于从南边绕道而来的清兵企图夺回城门,刚刚和锦衣卫交手。
锦衣卫搞破坏或许是好手,但和上千大军硬碰硬就未免以卵击石了,只能勉强抵抗。
带头清军参将满身血污,和锦衣卫执行司百户交锋在一起,二人手持短兵,你来我往。
清军参将有些乏力的发现自己单打独斗竟然不是对方对手,好在清军人多,越来越多的长矛、刀剑汹涌而来,城门失守不过是两刻钟内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外旌旗、烟尘飘动,参将定睛一看,不禁大喜
“是援军!援军来了!快与我平此乱贼!”
而锦衣卫百户一看身后形势,却是哈哈大笑,只是让手下退回城楼,于是在惊异当中,参将看见外面的浩浩荡荡大军越来越近。
没错啊,清军的旗帜,清军的号衣,只是,只是他们的脑袋上怎么没有……
第二次爆炸
“杀!”
迎接满心欣喜清军的,是一排排闪烁的刀矛和狰狞面孔。
“自己人!是自己人!”
还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状况,连忙疾声呼喊,但毫无作用。
那清军参将倒是已经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
“金声桓!你他妈……”
还没等他说完,一波箭雨飞驰而来,连忙闪躲,但一支箭矢也正中左肩,慌忙逃窜。
“冲进去!杀啊!”
“刺啦”
刀矛入肉的声音凄厉骇人,前来企图夺回永和门的一千清军在外面数千大军的冲击下迅速崩溃,到处逃窜。
大军迅速入城,重新掌握了永和门,而后鱼贯而入,慢慢向整个城东蔓延。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处大院落内。
“姜阁老,是时候了,若不赶紧发动,金声桓也绝非善类,若是任其在城内肆掠,对南昌士民也绝非善事。”
姜曰广肃然点头,锦衣卫并未将所有期望都押在了金声桓身上,通过姜曰广的关系,同样策动了一些原明军和当地士绅力量,这些人虽然也非善类,但就军纪而言,还是比金声桓要强的。
锦衣卫在设计此事时就考虑过,金声桓的力量固然重要,但其人贪得无厌,如果让他完全控制南昌,必然会坐地起价,挟寇自重,向朝廷要这要那,而且其军纪律败坏,若无制衡,对城内百姓也绝非好事。
于是乎,在引入金声桓的同时,姜曰广这边也会在西城发动起来,控制更为核心的城西地区。
“大人,大人,那金声桓反了!正带兵马从永和门而来啊!”
章于天怒气积郁
“他妈的,我就知道姓金的匹夫是个二五仔性子,三姓家奴!”
“抚台,眼下该当如何啊!”
董学成和章于天不同,章于天是皇太极时期就投了满清的老人了,跟豪格一起打过仗,见过阵仗不少,所以虽然暴怒不已,却还算镇定。董学成是清军入关后才投效的文官,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两腿颤颤,随时准备开溜。
章于天眼色一横
“慌个什么!现在你就算要跑,还能跑哪去?莫非你觉得丢了南昌,你还能跑回九江吗?明军都能拿下南昌,难道还封锁不了九江?再说跑回去莫非朝廷就会轻易放过你丢城之罪?”
董学成闻言脸色发白
“要不咱们,咱们……”
章于天闻言直接哈哈大笑,嘲讽般看着董学成道
“我听闻那明廷皇帝定过规矩,对于投清官员,有‘三必杀‘,有‘三不究‘,董巡按,我记得当初屠城赣州,你也脱不了干系吧?如何就敢降了?”
董学成似是鼓起勇气道
“那金声桓,当年不也在赣州干过龌龊事吗?明廷不照样……”
章于天冷然道
“这就是金匹夫愚蠢之处!他真以为明廷就会放过他吗?异想天开!我敢说,明军入南昌城之日,就是他金声桓被解除兵权,坐地等死之时!”
随后决然下令
“西城剩下三千人马也不必扑灭叛乱了,与我集结起来,往城南宝清、宝运两桥而去!”
“倒是感谢那明军细作炸了宝盈桥,如今城内东西交通,只有城南两桥可以通行,咱们大可以封锁两桥,给金匹夫一个教训!”
“金匹夫麾下多是兵痞,一旦长久受挫,必然溃散,若是能趁乱伏杀金声桓其人,更是群龙无首,届时我们就可一举夺回城池!”
命令一下,三千清兵迅速分作两股,控制两桥,章于天站在宝清桥前,面露冷笑。
之前锦衣卫炸桥倒是启发了自己,府衙武库当中还有三百斤火药,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杀啊!”
金声桓部冲入城内的大军迅速和守桥清兵交上了手,虽说上万大军一入城内,就有涣散的趋势,但金声桓知道,如果不迅速解决掉章于天手下那几千人马,这南昌城就是个定时炸弹,故而让亲兵连番督战鞭策,要求各军前进。
金声桓勒着战马,在亲卫簇拥下向军前突去,一马当先。
封建时代的武将很复杂,一方面宗派主义极重,将兵士视为私产,喝兵血,但临到战事,却又不得不冲到一线,亲自带队冲杀,否则难以维持士气。因为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基本都是靠将领少量亲兵维持,如果将领不带队顶上,很容易导致大规模溃逃。
金声桓到底是当初左良玉麾下先锋出身,武艺了得,带着亲兵冲杀在最前面,好在身披重甲,左右又有近百号甲士护卫,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桥头清军很快抵挡不住,开始溃败,丢下武器向后奔逃。
金声桓朗声大笑,被激起了兴致,招呼左右士卒
“章贼就在桥后,弟兄们随我突过去!”
亲卫士卒嗷嗷叫,举着血光淋漓的各色兵器从桥面上冲来,另一端桥头,清军列阵迎击,双方撞击在一块,慢慢陷入僵持当中。
金声桓正在桥面上提起一柄短矛朝着对面清兵飞驰置去,一名清军把总胸口被穿透而过,当场扑倒,引起一番骚乱,麾下士卒见将领神勇,更是汹涌,清军阵列摇摇欲坠。
站在清军阵列后方的章于天面无表情,淡淡吩咐道
“放箭!”
一声令下,清军阵列后方约摸上百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桥面。
刚才冲杀过程中也有清军不断放箭,金声桓并未当做一回事,依旧继续向前。
可下一瞬,情况就大不相同,那些清兵弓弩手箭头都裹着油布,用火把点燃,金声桓见状就觉得有些不对,稍稍思索,连忙让人检查脚下,却也没有发现火油一类易燃物。
直到一名士卒报告,这桥面上的护栏石柱下面,怎么绑着几根绳索啊。
绳索?
金声桓让将佐跑到桥边往下查看,那人顿时大呼
“快砍断……”
还没等他言语落地,“嗖嗖”一阵火箭袭来,却并非朝桥面上的士卒而去,而是对准桥面之下……
“轰隆!”
时隔快一个时辰,天已近黄昏,又是一声爆炸,金声桓骇然的表情就此戛然而止。
混战
象征主将的红色大旗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四处飞溅的碎石中,轰然变为齑粉,所有双方将士目瞪口呆,一时间嘈杂的厮杀声都哑然。
紧张的呼吸之后,金声桓部下将士才发现——自己的主将死了。
三百多斤的火药被用绳索悬绑在桥墩下,足以将金声桓和他身边数十名亲卫全部杀伤,或是落入水中,入城金部大军瞬时间失去了指挥中心。
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尤其是金声桓这种军头式将领的军队而言,一旦主将身亡,而又没有其他威望重大的将领出面统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章于天大喜过望,叫嚣着指挥左右清兵,迅速转入反攻!
由于桥已经被炸断,两边人手无法直接接触,唯一可能交战的战场只有最南面的最后一座石桥。
随着金声桓身死的消息传开,混乱与恐慌犹如瘟疫,在金部士卒之间迅速传染,正在此时,正在势头上的清兵发动反攻,前列军士只是抵挡了不到两刻钟,就迅速溃败,四散奔逃。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章于天如打了鸡血般,亲领精锐,突入东城,企图彻底将金军残部赶出南昌。
近万士卒在城中四散崩溃,很快酿成巨大混乱,四处火起,厮杀声、哀嚎声,还有溃兵趁机在城内劫掠的声音此起彼伏,火光把即将进入夜色的南昌城映得血红。
而在西城,另一场行动正在悄悄进行。
锦衣卫的上下人员现在心中都慌极了,因为事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和计划预期。他们之前不过是想让金声桓和姜曰广分别控制东城、西城,达到制衡的目的,结果现在金声桓那厮竟是直接死了,留下近万无头苍蝇般的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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