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突然转换环境的缘故,殷璃刚传送回自己居住的小院,立马打了个喷嚏。然后就和眼前的人面面相覷,场面一时静默。苍希手上拿着传音符,显然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跟人通话。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确认了一下她确实毫发无损后,朝殷璃露出了不过于亲暱,也不显得疏远的笑容。「回来了啊。」逃家被现场抓包的殷璃很是尷尬,而且前几天,她跟这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场面实在不能说是愉快。苍希看上去完全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在配合对这情况感到尷尬的殷璃,将那些全都当作没有发生过。现在殷璃已经明白,当时苍希是在救自己一命,但这不表示她能坦率地道谢,甚至不否认自己有刻意想躲避他的意思。殷璃原本打算简单致意便离开,却在这时注意到苍希拿在手上的置物盒。那里面装着的是一些日常用品,这些东西殷璃之前见过,就摆在卧室壁橱的角落,殷璃猜想是房间前主的物品便没去动。而苍希把这些东西拿走就表示……这个别院以前其实是他在使用的?注意到殷璃的视线,苍希主动解释。「我之前身体不太好,有段时间长住在这里。虽说环境清幽,可待久后也差不多腻了,看你这几天下来似乎住得习惯,我就想着来把这些私人物品拿走。」伊瑟曾跟她说过,这座别院因为偏僻安静,一直被当作养病的地方。所以前几天她昏倒后,直接就被移到了这里。虽然理论上算是公共空间,不过看样子之前基本上都是苍希在使用。她这样子……算是一来就把别人的住处占走了吗?苍希看着少女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自在,在尷尬、歉意跟耿耿于怀之间来回摆盪。他有点想说些什么,但一番犹豫之后,最终只是轻声道了句晚安,便消失在殷璃的视野当中。意料之外的人离开后,小小的别院里,只剩下草丛传来的虫鸣声。一隻雪白萤亮的飞蛾绕着殷璃脚边打转,看上去就像是迷失在初夏夜晚的一小片雪花。殷璃抬头望向天空。头顶上的那弯银月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不论是原本的世界或这个世界里,都寂静地在夜空中高掛,看望着这片被夜幕垄罩的大地。殷璃突然有点寂寞、有点想家,但那份寂寥又不足以让她沉浸其中,而是和其他许多思绪夹杂在一起。在独身一人的寂静里,殷璃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些事情。比方说……伊瑟把传送符拿给她时,确实是说『这个可以带你回到自己的房间』,而她在发动传送法术后,来到的是现在所在的别院,而不是那个美丽奢华却森冷可怕的寝殿。发现这点后,殷璃这才有些讶异地察觉到,对方从来没有以面对媸妍的态度对待过她,也从未在任何时刻将她们两个人混在一起。就算知道她们在灵魂上是完全不同的,但身体和外表仍然一模一样,为什么能够像这样清楚地区别开来呢?同样地,为什么对方态度那么好,完全就是超过陌生人的关注。难道真的是她把以前的事情给忘记了,因此导致彼此好感度上的落差?苍希也一样,殷璃来到这个地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打从对方第一眼看见她以后,完全不曾把她错认为媸妍。那名骄纵又残忍的少女,在好一段时间当中,不断在苍希身上留下各种伤痕,但对方也从未将这些算到殷璃身上,连一点点迁怒都没有。相反地,对方一直都非常和善,还对她处处照顾。人好到这份上,说无所图谋大概没人会信。但殷璃把自己想了一圈,除了解决元素失衡之外,也没发现什么能让对方利用的。而这点上苍希需要她,她恐怕还更需要对方。几天前的急救,虽然最后场面闹得不太好看,可最终确实是她保住了一条小命,之后也完全没因为『忘恩负义』而被记仇。这些人都这么宽宏大度的吗?要换成殷璃自己,如果一直虐她的傢伙有天突然完全换了个人,而且对以前的事情毫无印象,她就算不记恨,多少也会心怀芥蒂。除了他们之外,再看看院子里的其他人……浑蛋达亚尔暂且跳过──这样算下来,目前为止对她态度最正常的,居然是敌意满分的艾森特。开了个新地图,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发现大多数npc好感度都在标准以上……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少女深深叹了口气,接着便拋下这些想不通的烦恼回房洗漱就寝,结束了这疲惫的一天。+在一个碎梦不断,辗转难眠的夜晚后,殷璃迎来了同样难熬的另一天。她醒来后才在床上翻了个身,就感觉身体多处的肌肉都在哀鸣,逼得殷璃不得不就躺着的姿势做套暖身cao,不然她觉得自己突然起身可能会抽筋。这让殷璃再次记恨达亚尔。这人昨天下午逼着她做的好几回激烈运动,后面几次根本就和失衡无关了吧!?她连一点闇元素都没感觉到啊!决定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浑蛋』这个冠词就跟对方绑定,在她心情好转之前都不会撤掉。殷璃于是因为前一天的运动伤害,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成功起床。而在她觉得稍微好受一点的时候,才发现有事情能够让今天一天更加累人。殷璃在房间里细嚼慢嚥地用完法术送来的早餐,在她准备好好休息,慢悠悠度过一整天的时候,却在起居室的桌上发现了一封信。拿起来一看,这居然是封请帖──还是从用字遣词到信纸墨水都十分考究、非常正式的那种请帖。对方十分有礼地邀请殷璃前往,说是想为先前的事情正式致歉,顺便好好招待她一番。随信附上了一次性的传送法阵,署名的落款是苍希。这封信殷璃是捏着边角看完的,因为这请帖的材质实在太高级,稍微印上指纹都会让人觉得有罪恶感。这人是不是其实超有钱啊!?到底有多少人会使用这种带着碎金箔,在灯光下还会变幻色泽的信纸,上面甚至还附着久久不散的淡雅香气。这甚至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份请帖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贵气,只有身分地位极高的人,才能散发出如此不张扬的高雅气场。殷璃拿着这张帖子,感觉有点胃痛。她是不是应该赶快拨个时间,去找伊瑟搞清楚所有人的身分比较好?像艾森特看着就是个高门的大少爷,惹谁绝对别惹到他;而苍希从言谈举止观察,出身肯定也低不到哪里去;至于达亚尔……这货太跳脱真的猜不到。话说回来……伊瑟在光族里又是什么身分啊?殷璃感觉不只胃痛,连头也跟着痛起来了。视线转回手上的请帖,火烧pi股的殷璃赶紧用传音符给伊瑟发了个讯息,问问苍希到底什么身分,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应对比较好。原本以为要等上一阵子,没想到对面的回覆很快就发来:『现任水族之王长子。用你自在的方式就好。』
殷璃对这答案愣了好几秒。等等!水族之王长子这几个字,是不是能够合起来变成水族王子??人家是顶尖贵族啊!!你让我怎么自在?殷璃现在火烧的不是pi股,而是抱着脑袋在烧。这样看起来,苍希那不叫对她好……根本友善程度突破天际了!虽然她原本也觉得人家这么有诚意,拒绝的话感觉不太礼貌……结果跟伊瑟通过讯息后,『不去』这个选项还真是被彻底封死。没睡好的殷璃感觉脑袋一阵阵发疼,但也只能揉着太阳穴,开始想赴约的打扮。别院里除了睡衣之外什么都没有,于是殷璃思路飘移到了媸妍房里那个华丽的衣橱……三秒鐘后,她放弃了好好打扮这件事。那里不论哪件衣服,不穿都比穿着好太多。殷璃实在不想闪瞎自己的眼,更没打算去祸害苍希。她忽然觉得现在身上这件素色裙装就挺不错,居家逛街都适合,搭个披肩就能待客访友,多方便啊。而且伊瑟也说了,让她自在就好。殷璃一个山里长大的土包子,在贵人面前失仪不是很正常的嘛。反正她不相信,苍希会因为自己没穿一件华丽的正装过去,就把她给下狱或定罪啥的。准备出发前,殷璃站在镜前检视自己的服装。一身短袖收腰白裙,下摆正好过膝。虽然完全没有任何装饰,上身的剪裁和下身的裙摆线条,却已经给人带来赏心悦目的效果。由此可见,只要是从媸妍衣柜里扒拉出来的,哪怕是最朴素的一件衣服,也依然出自大师手笔。她左右看看,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够。这时候,殷璃眼角馀光忽然瞄到窗外的月季。她想了想,走过去伸手折下一支半开的花苞,简单修整枝条后,当成木簪挽在发上。再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殷璃满意地朝自己点点头。感觉万事俱备后,她拿出附在请帖中的传送符,刚往里面注入力量,法阵纹样就亮了起来。在传送阵的光芒乍现又消失后,殷璃已经来到一个十分素净,但各种细节又相当雅致的房间。她趴在一个绣有精緻暗纹的柔软布团上,对其考究的图样和上好的布料,只有一秒鐘的心情去欣赏和讚叹,剩下全是满满满的尷尬。──所以说,你们的传送阵能不能再小小改良一下?这个晕眩的副作用真的是超级美中不足的啊。苍希原本正在泡茶,看着突然跌在自己房里的少女也呆愣了一会,接着才放下茶盏前来查看。「没事吧?」水族青年在距离她两步外停住,礼数得宜也不失暖意地关切。殷璃朝他摆摆手,自己爬起来在布团上坐好。因为开头就出了大糗,她也乾脆破罐破摔,直接在苍希面前拿下整个歪掉的发簪,重新给自己梳发,几秒鐘后终于能体面的见人。这个素净典雅的房间,风格近似于她所知道的和室或禪室,跟别院的装潢有些类似,也很贴合苍希的气质。而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一个主人,一个客人,一壶茶和两隻杯。只要忽略掉一分鐘前发生过什么,这是个还不错的开头──反正对方本来就很擅长这种事。殷璃笑着,假装没发现苍希微妙的表情,果然在几秒鐘后,水族青年回復到平常那种温和的浅笑。随后场面也回復到正常的招待流程。两人先是社交性地寒暄了几句,与此同时,主人把煮好的茶倒入杯中,和茶点一起推到客人面前。殷璃很给面子地喝光了茶,配茶的甜饼也吃了两个。接着他们随意地聊了起来。话题几番转折后,苍希开口讚美她出门前随手摘下的花簪。到这时,殷璃才算是品出了这份邀请背后的意思。不太出人意料的,苍希『刚好想到』于是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支做工颇为精緻的银製发饰。「最近刚好收到这个,但因为我用不到,丢掉又觉得可惜,这几天才在苦恼呢。」殷璃正在忍耐满腹槽意,但还是因为这熟悉的流程而忍不住抽了两下嘴角──她是说,这群男人的套路也未免太一模一样了。请问到底谁那么没眼色送你一个女用发饰?送礼送到连性别都不对,这是在结缘还是结怨啊?殷璃努力保持微笑,吞下了所有快到嘴边的吐槽,然后非常配合地『笑纳』这个巧合,当场拿下木簪,换上那支缀着珍珠的银釵。──行了行了,就陪你跑完剧本,戏演完该干啥赶紧干一干,她还想早点回去开始练习法术。但不知为何,当殷璃这么做完,苍希却突然沉默不语。连他一直掛在脸上的浅笑也不再保持,就那样平静又带点了然地看着少女。殷璃被他的反应整矇了。──怎么回事???我明明很入戏的跑流程啊,大哥你为什么突然不演了?看着满脸困惑的殷璃,苍希呼出一口气,上前来到少女身边,轻巧地抽掉她发上的银釵。他把珍珠发釵收回盒子,放到殷璃手中。「你愿意收下……真是太好了。」苍希用完全不对的语气念完最后一句台词。殷璃看着这齣演得完全乱七八糟的戏,实在搞不懂对方到底怎么回事。努力讨好女孩子,然后顺利跟她交欢,这不就是他们需要的事情吗?虽然满腹疑惑,但殷璃也不可能真的开口这么问。苍希同样没再说一句话,就只是坐在那里,望着眼前素顏无妆,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连衣裳都一身白的少女。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绪,不喜不怒,不惊不乐,好像在端详一幅画,品味作者画中的禪意。而对殷璃来说,他这行为就是让好好的把妹环节,忽然之间变成艺术赏析。──完全不连戏啊这位大哥。面对突然就撕了剧本的苍希,殷璃实在猜不到后面的桥段该是什么,只好就这样跟他默然相望。过了很久之后,苍希才转头看向旁边矮柜上的青釉瓶,抬手从瓶中抽出一段樱草色的花枝。他拿起花瓶旁的剪子,用一种从容优雅的姿态截去多馀部分,随后将素雅的小花簪在殷璃鬓边。「你很美。」苍希说。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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