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要是你家孩子的灵根平常,真的还不如送去青竹道院,当体修是苦了些,青竹道院还有一脉医修呢,这些年也救了不少人。寻常孩子去了那些宗门,就算一开始爬进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打成了杂役,青竹道院就不一样了,进去了就有青字辈长老带着。道院还奉了神尊之令在七洲内救人,出去一亮身份,那也不比四大宗门差什么……”
摊主说的高兴,有路过的人听见了,一声冷哼。
“你们这些北洲人可真敢吹,青竹道院不过是个收留废物的地方,也能让你们吹得堪比四大宗门。恐怕你这些果子也是坏的,被你硬吹成了灵果吧?”
在旁边等着摊主找灵石的秦四喜略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只是那脸上神色颇为跋扈。
能在戏梦仙都摆摊的九成九都是女子,摊主看了面前穿着罗裙的男子一眼,反手在摊上摆了个木牌。
“戏梦仙都,生意为重,惹是生非,逐出不论。”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
“你拿着四大宗门往你们那什么道院脸上贴金,怎能轻易罢了?”
秦四喜往周围看了看,见男子的身侧站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也和男子一般脸上带着愤愤之色。
摊主低头将几个面前摆的灵果收了收,抬头看向那男子:
“你要如何?”
男子一抬头:“自然是要你赔礼道歉!”
秦四喜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不说话时候,旁人根
本无法留意她,她出声了,男子才惊觉自己身侧不远处站了人。
“你说这位摊主用四大宗门给青竹道院贴金,你是四大宗门里的哪一家弟子?圣济玄门?济度斋?御海楼?还是玄清观?”
“我!”男人顿了顿,“我是敬仰四大仙门,看不惯她这等信口雌黄,又与你何干?”
夕昔也笑了:“扯虎皮做大旗,可笑至极。”
男人登时暴怒,他看不清秦四喜修为深浅,却能看出夕昔还不到金丹修为,只见他周身气势一变,金丹境修士的威势直接向夕昔扑了过去。
箫声乍起,直接破了男人的威势。
一个穿着白衣黑裙的男子手持一支洞箫,挡在了几人的前面。
“这位道友,戏梦仙都禁绝斗殴之事,更不许恃强凌弱,你这般行事,城中不容。”
“我做什么了?”
男人正要反驳,就见几个穿着甲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将他和他那个同伴一起拿下了。
持箫的男子转身,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笑意。
“夕昔道友,许久不见!”
夕昔的脸上是得见故人的惊喜:“长离道友!你身子是不是比之前好了些?”
长离竟然能反击金丹境的威势呢,好像一下子就变厉害了!
“不过是一点乐修的秘法,与修为无干,夕昔道友,一别经年,你的修为也涨了不少,刚刚那人,就算我不出手,你也能对付得了。”
被人夸厉害,夕昔高兴得不得了。
“我是跟着两位前辈历练去了!长离道友你呢?这些年一直留在了戏梦仙都?”
“正是,这些年里戏梦仙都变化极大,我虽目不能视,耳中所入也比从前热闹许多。”
一旁的摊主又掏出了一把碎星果,递给了秦四喜。
“多谢您几位帮我解围。”
秦四喜也不客气,直接一把拿了过来。
长离这才察觉自己身侧有人,连忙转身,手中却多了两个果子。
“夕昔,走了。”
“好!”
夕昔连忙跟在鹅前辈的后面往回走,也没忘了跟长离挥挥手。
长离低头,轻嗅了下手里的果子,只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本分,还债。
他身为臣子,忠心事君是本分,那如何是能还债呢?
他身为朋友,为友人抵挡旁人的欺辱也是本分吧?
那还债该如何算起呢?
属于杜行舟的过往在他脑海中一点点筛过,从他在凡人境醒来,他就知道,他有一件事要做。
几日之后,当他见到了穿着一身家常衣裙,骑着陛下的白马来到三皇子府上的长乐公主,他立刻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就是为这个骄矜又高傲的公主奉上一切。
公主想要一个温驯的驸马,他愿意陪着公主写字作画。
可是很快,公主就腻了他。
当名为万俟悠的长乐
公主一箭射向裴仲行的时候,杜行舟明白,公主对裴仲行的兴趣比对他大了许多。
可他对裴仲行毫无敌意,因为他并不爱公主。
等到公主腻了裴仲行,改和司徒尧同进同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公主定然会忘了他。
公主想要什么呢?
一日一夜,杜行舟站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那日和自己一起被送回了杜家的画,上面还有公主的题字
——“纵马此间,唯我殊色”。
公主想要纵马的地方绝不只是陛下御赐的松园,想明白了这一点,杜行舟很惊讶。
他惊讶于自己的不惊讶。
公主是个女子,竟然流露出了些许逐鹿天下的意思。
他要为公主奉上一切,既然公主想要这个天下,他自然也要想办法为公主达成夙愿。
于是,公主被陛下训斥,强令她和司徒尧分开的时候。
杜行舟开始总结燕京城里各家高门的关系往来,他把它们总结精炼,成了小小的册子。
公主病倒在松园,繁京城中风声鹤唳的时候。
杜行舟在繁京城里招揽了几个人为自己做事。
终于,在一个春雨飘飞的夜晚,他一个人,撑伞提灯,走上了公主养病的还圣宫。
细雨中的还圣宫寂静到了极点,穿着一身浅色纱衣的公主当窗而坐,廊下有几只雀鸟。
看见他,公主竟然毫不意外。
“杜行舟,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繁京了,你是想跟我一起走,还是留下?”
她不提当初当着他面的“移情别恋”。
心知自己对公主并无思慕之情的杜行舟心里却隐隐一痛。
他知道,如果今日来的人不是他,而是裴仲行、司徒尧,或者是松园里任何一个陪着公主玩乐过的人,公主都会这般对他笑。
公主只是想要得用之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公主不在乎。
他递上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
“晚生愿留在繁京,等着公主回来的那一日。”
他在廊下站着,衣袍湿透,公主长发披垂,一点点的发丝被湿风撩拨。
公主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隔着窗,他弯腰,和公主四目相对。
“杜行舟。”
“公主。”
“繁京的竹林,我很喜欢,尤其是雨水洗过的。”
“晚生记下了。”
他就替她做繁京的竹林,他对公主并无思慕之心,可他的心和魂,却似乎都是公主的,让他柔和恭顺,去做公主留在繁京的眼睛。
等到公主走了,旁人都替公主惋惜,杜行舟却知道,公主一定会回来,等她回来的那一天,整个繁京都会变一个样子。
一日复一日,他给公主的信里都是繁京的消息,信里没有一字缠绵,只是在信封里会放他自己亲手做的花笺。
他把花笺做的精巧,也只
是精巧,就像他知道旁人也一定会给公主类似的东西。
旁人对公主总有几分真心,他没有,他还要学。
……一学,就学了太多年。
直到有一天,公主对他说“你无心,朕也无意,不如就当风流云散去,从此就是一对君臣”的时候,他的心竟然多跳了几下。
他不用再学了。
他的心从此也空了。
回来戏梦仙都,他的债点滴都没少,弱水沉箫的嘲讽他自然知道。
可他很清楚,他就是不爱万俟悠。
他甚至不爱此时此刻的沧海神尊。
他爱当初的秦四喜。
爱那个在凡人境鲜活如海上燕鸟一样的女子。
万俟悠不是她,神尊是她,也不是她。
“要是再有一次……”
若是他对万俟悠有些真心,要是他不学着别人的步调去做,要是他会嫉妒会生痴妄,说不定,才是真正的还债之道。
心中突感顿悟,长离,或者说是寄魂于傀儡的清越仙君抬起头,手中的洞箫变成了竹杖,他缓步走进了热闹的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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