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开始了第十一次变奏。
也是他的即兴演出。
但是他和莫扎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慢速度,舒缓的柔板带给了听众喘息的时间,又为最后的那一次变奏做好了充足的铺垫。
第十二次变奏!
再次回到c大调的主旋律,高密度的音符如同冰雹一般砸在琴键上,厚重的低音与轻盈的高音交织,迅如瀑布倾泻而下,最终落在一个圆满的主和弦上。
琴弦的余音,回荡在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中。
威廉喘着气,很累,却笑得很开心。
下一秒,他的视角升上了半空。
是布里茨先生,将他高高举了起来,他激动地叫着:“威廉,你是一个天才!”
爱德华也爬上琴凳,从另一边抱住了威廉。
他喊出了布里茨先生的心声。
——“我们家的莫扎特!”
d小调与d大调
“爱德华,保持专注!”布里茨先生在小黑板上敲了敲教鞭。
“不,布里茨先生,你听!”爱德华没有将注意力分给那些拉丁字母。
他将房门敞开,楼下传来的钢琴声更加清晰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首钢琴曲,是您教给威廉的吗?”
于是布里茨先生也凝神听去。
那是一段动听却陌生的旋律。一种恐怖的猜测出现在了布里茨先生的脑海里。
不会吧!
他拔腿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楼梯。
那个小小的身影依然在演奏,没有依靠任何乐谱。
天啊!天啊!布里茨先生简直要晕眩了。
布里茨先生有着扎实的古典乐修养,他确信这是一首崭新的钢琴曲,而它的创作者只可能是威廉。他赶忙抓起一叠空白五线谱,想要将听到的每一个音符都记录下来。
威廉对此浑然不知,他闭着眼睛坐在钢琴前,任凭那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就像是孩子拿着蜡笔画画,这是最纯粹的表达,没有任何阻塞与私心。
他谱写着优美的d小调,带着沉郁的感情。
平静舒缓的音符下,隐藏着寂寞的童年生活……细碎的音符体现出破碎而迷茫的质感。
阴冷的庄园,冬日的玻璃被糊上厚厚的雾气,仿佛难以逃脱的牢笼……莫名其妙的恶意,让他像赋格那样逃逸。
接下来……
威廉抬起手腕,给情绪以喘息的机会——
他的演奏被打断了。
稚嫩的小提琴闯了进来,吱吱呀呀,与钢琴的水平一个天一个地。
是爱德华,他不知什么时候架起了小提琴。
即使只学了几个月小提琴,爱德华依然毅然决然加入了进来,想要打破这乐曲中令人不快的悲伤。
威廉的心被震动了。
他听懂了,爱德华的琴声正在对他诉说,是笨拙的安慰,是一片可贵的善意与真心。
面对发狂的父亲,是爱德华虽然颤抖却坚定地将他护在背后。他想起爱德华温暖的拥抱,还有那时时刻刻牵着他的双手。
威廉因为恐惧而自我封闭的情感被渐渐融化。
他想要回应爱德华,就用这音乐……
钢琴的调性一转,温暖的d大调倾泻而出,妥帖地包裹着提琴的旋律,提琴与钢琴互相交织,抒情的慢板,像是一道缓缓愈合的伤痕。
一曲终了。
布里茨先生一松手,钢笔与他刚刚奋笔疾书记下的乐谱,散落一地。
“它该叫什么名字?”布里茨先生用气声询问。
“《威廉与爱德华》。”威廉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威廉,你……是你在说话吗?”爱德华惊讶极了。毕竟在那次暴力事件后,威廉再也没说过话。
“是的。”威廉主动拥抱了爱德华,“谢谢你,埃迪。”
笑容又一次回到了威廉的脸上。
“天啊!感谢上帝!”爱德华紧紧地回抱威廉。
布里茨先生也难掩激动,他将两个孩子搂到怀里。他们抱得是那样紧,以至于威廉不得不伸出手艰难地拍打他们:“布里茨先生……放开我,喘不上气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布里茨先生最先平息了激动的情绪。他从地上捡起笔和乐谱,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这首曲子就命名为《威廉与爱德华》吗?”
爱德华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还有我的名字?”
“爱德华就像d大调,”威廉说,“没有你就没有这首曲子的后半部分。”
一个人像d大调,有趣的比喻。布里茨先生思考了一下:“按照这样的逻辑,威廉难道觉得自己是d小调?”
“那只是之前的我。”威廉笑嘻嘻地说,“多亏了你,‘海蒂’,我已经好多了。”
他向爱德华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海蒂?爱德华哭笑不得:“我的荣幸,克拉拉小姐。”
“去骑马吗?爱德华?”威廉背着手,微笑着问。
“当然。”
此刻正好到了爱德华平日练习马术的时间。
之前威廉封闭自我的样子,让人不放心他去骑马。所以每次爱德华都让他坐在布里茨先生家门口的苹果树下——苹果树的树干很粗,在树干的下端,向阳的那面,有个小小的凹陷,正巧能让威廉靠坐在里面。
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即使爱德华骑了很远,依然可以远远看到树下威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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