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有一个人有怨恨之心。所有人全部的所思所想,都集中在如何伺候好皇爷上。皇上因柳絮而打了两个喷嚏,当日就会有大批大批的人在宫后苑中将这些飞舞的飘絮全部清走。皇上喜欢上了小狗,就会有人急急火火让犬只配种。
对皇帝本人来讲,他其实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或心情不愉而已,可对底下这些人,他们能因皇爷的一个笑而上天,也能因他的一句话而落地。他们只能像环绕北极的星星一样,永远跟着他走,他们以当一条好狗为荣,并将其视为毕生的志业。
贞筠不知道当年年仅十三岁的月池是怎样在这样的地方立稳脚跟,一步步地爬上去,正如她不知道婉仪是如何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曾经恳求自己的姐姐,不要责打宫人,却被她温柔而坚定地回绝。姐姐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筠儿,我们还远不到改变这些的时候。”
婉仪对财政是大刀阔斧地变革,可她管束六宫的方式却是与往年一般无二,只是在细枝末节做了调整。譬如,她对年纪小的宫人和太监多是赏菜,她总是含笑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将东西吃尽,因为别的东西,这些小仆人根本留不住。而对中年的宫人,她就会赐金银和书籍之类硬通货,因为他们需要提升自己,也需要向上打点。而对于年迈者,她则是赐药和带印记首饰,以便她们能留一些在身边。单凭这一点,宫内就无人不感恩戴德。贞筠到这时终于明白,她也到了该变的时候了。
可她被月池保护得太好了,她在一个桃花源中快快活活地过了近十年。一朝脱离了月池的庇佑,她又落入到了这尘世时,就像一个不会说话走路的孩子,她又开始一步步地学。整个皇宫就像一只巨兽,它不断吞噬人的精力、尊严和欢乐,以维系至高无上的权威运转。
她的内心越来越干涸,可未来却越来越渺茫。她时常整夜整夜地看着那把刀,那把据说是阿越在临死前不断磨砺的尖刀。仇恨是支撑她唯一做下去的动力,但她不知道,自己是会在报仇中释然,还是在仇恨中绝望。
就在她既害怕又迷惘时,喜讯从天而降,她的阿越还活着。只是她不愿意立刻回来,贞筠为此伤心了好一阵,但在痛哭之后,她是能够理解的。她在信中极力描绘了当前安稳舒适的生活,力图让月池放心。她有了更大的干劲,她一定要帮助月池实现心愿、平安归来,顺便看好她的那只蠢狗!宫中连得宠的人都会遭人嫉恨,更何况一只不会说话的狗。皇上再这样召见下去,她就只能将大福送回庆阳伯府去。
她清斥一声:“坐下!”
大福立马坐下不动,贞筠低头道:“万岁恕罪,畜生无知,扰了您的清静。臣妇这就将它带回去。”
朱厚照没好气道:“进来吧。一条狗,也值当你们巴巴跑一趟。朕又不会吃了它。”
婉仪和贞筠一前一后入内。婉仪柔声道:“万岁多心了。实是女史挂念丈夫,今日斗胆求见,一是为着小宠,二是想知晓李御史是否有家书回来。”
朱厚照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道:“家书?什么家书。”
贞筠实在按捺不住了,唯一能激发她重燃勇气和朱厚照说话的,就只有两个字——“李越”。她急切道:“万岁,阿越没有给臣妇回信吗?”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又开始阴阳怪气:“李御史日理万机,连给朕回信都不多,怎会给你。”
贞筠皱眉道:“不可能啊,她看了我的信,不可能不回的……”
她的信!朱厚照突然有点不自在,婉仪悄悄地观他的神色,她问道:“万岁,女史的家书,是否底下出了些纰漏?”
朱厚照道:“兴许是。这群狗东西,不知怎么办得差。”
贞筠霍然抬头,她明白了,这个王八蛋,他根本没送她的!
贞筠极力平复心绪,只要他想,他能一辈子不送她的信去,他甚至能让她和大福就此消失。她更加谦卑道:“恳请万岁,帮臣妇责问一二。拙夫死里逃生,臣妇实在万分挂念……”
贞筠想了想不对,她忙补上一句:“臣妇蒙受圣恩,被擢入宫中,拙夫如知万岁的恩典,定会更加尽心竭力为圣上办事。”
这才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他道:“倒不必扯那些,管教他安分守己,能及时回来就好。”
贞筠一听有门,她忙道:“是,是,万岁。臣妇斗胆,不知拙夫近况如何?”
朱厚照冷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贞筠被堵得一窒,婉仪道:“万岁,女史只是忧心罢了。万岁陈兵九边,本是天恩浩荡,只是威胁一辞,只对黄金家族能有效力,对于草原其他部落,只怕用处不大。万一李御史不幸,落入旁人手中。届时,当如何是好,恐还需议出一个章程来。”
“怎么,皇后是觉得后宫太小,也盛不下你了吗?”朱厚照斜睨道。
婉仪垂眸道:“臣妾不敢。只是李御史乃国之栋梁,此次远行,亦是为国效力。如此忠良,已蒙受大祸,若是再在鞑靼有个三长两短,恐让众人寒心。”
谁也没想到朱厚照会发作得这么突然,他道:“说得好像是朕叫他去得一样!他每次都是自己非要去找死,这叫朕能怎么办,朕能怎么办。上次朕察觉不对,还能亲去九边请他回来,这次他出了事,谁能伸出手到鞑靼去救他?”
贞筠一时语塞,婉仪道:“臣妾怎敢让万岁妄动刀兵,想来边塞部落,必有所图,如有可信之人愿与他们交涉,想来救李御史回朝也不是难事。”
朱厚照冷笑一声:“是叫朕拿银钱去赎他是吧?朕是不差那几个钱,也有赎张彩的先例在,可是李越,假清高的李越,他会甘心就这么回来吗!他心里只有他的那些妄想,他根本不顾惜朕会如何难做。”也不会顾惜朕会如何伤心。
情积到深处就转为了恨。他做了一次选择,拿李越的命,换来“权既在手,寰宇可驱”。可事后,他就开始后悔。大权在握,也缓解不了锥心之痛。大醉酩酊,也无法忘怀付出的感情。他几乎把自己折磨死,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的缠绵病榻。后来,李越活着回来了,他欣喜若狂,他去了京师中的每一座庙宇酬谢神佛,他苦思冥想要给他功勋,让他能够重回他身边。他还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封把他的脸都丢尽了的信!结果得到的是那样的回答!
“臣感激涕零,特将御笔供奉在宣府将士的灵位前,以使众多英魂沐浴皇恩浩荡。”亏他写得出来,他心里还是有怨,他的固执没有丝毫削减。
他以为李越活着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天知道,这只是对他的又一次折磨。李越骨子里的拗性实在太强了,拗到他不论多少次死里逃生,都还是要一头扎进死路上。他早已不敢妄想驯服李越,可没想到,他越退缩,李越反而得寸进尺。朱厚照有时甚至会阴暗地想到,李越一定是在背地里嘲笑他。他手里拿了那么多的筹码,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局,他怎么可能不得意!
“看呐,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还不是成为我的囚徒。他一定舍不得我死第二次,所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去救我。那时,我的目的就能实现了。”
理智明明已经帮他把李越的那点花花肚肠剖析得一干二净,可不争气的情感却让他丢盔弃甲,步步败退。他是天塌下来都不肯动内库的人,可如今却破天荒地开库拿钱,调杨一清去巡逻,整理九边的军务。他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边塞军事总得建起来。等文官筹钱过去,他就可以再准备给李越收一次尸了。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可李越还不肯罢休,他长期滞留在鞑靼,希望能借赛罕部落的首领去引起黄金家族的内乱,他的胆子比天还要大!朱厚照想到此就忍不住道:“恃宠生骄也要有个限度,他难道还指望朕御驾亲征去救他吗!”
贞筠自跪在这里,就不断告诉自己要忍,百忍成金。可听了这句话时,她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第一次抬起了头,她道:“李越不是假清高,他也从来没有恃宠生骄过。谁敢把自己的命,押在您的感情上呢?”
吹尽狂沙始到金
光靠感情是无法打动一个人,还必须有需要和利益的驱使。
朱厚照愣了愣:“……你说什么?”
婉仪大惊失色, 她斥道:“你还不快闭嘴。万岁,妹妹无知,还请您饶恕她。臣妾回去, 会好好教训她的。贞筠, 还不快告退。”
贞筠深吸一口气道:“我不退。臣妇是无知愚昧,可胜在比您更了解几分李越。李越死后, 都是被您连降三级后才安葬。他如若就这么回来,安知您不会和他清算旧账。”
朱厚照拍案而起:“朕早说了朕不会,朕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朕不会!”
贞筠道:“即便您不会,其他人呢, 他们会放过她吗?您只是舍不得李越死而已,可您很高兴, 其他人来教她学一个乖,让她安分守己吧。如若既能教李越学乖,又能对朝政有利,您一定会去做的,不是吗?可李越,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安分,她如果安分, 根本就不会走到您的面前。就连这条狗。”
大福被她一把揽到了怀里,它高兴地叫了一声, 不住地舔她的手。贞筠道:“就连这条狗病了,李越都会满街找大夫,来救它的命。她对狗尚且如此, 更何况是人。您只想, 李越不归, 让您十分难做,可您从来没想过,她拜您的那群好臣子所赐,背上了那么多命债,这仇不报,她会如何的痛苦难当。您没有一刻不在权衡利弊,又怎么能指望她能全心信您。”
贞筠凭着火气说出这番话后,才知道害怕。她伏地道:“臣妇斗胆,冒犯天颜,还请万岁降罪。”
出乎意料的是,朱厚照没有生气,半晌之后,他才轻轻道:“万里江山,千钧重担,朕不得不权衡,朕只能去权衡。”
贞筠一怔,她道:“那么您就以为君之心去做事。李越此行是她所愿,是死是活,全看她的命数。万岁和娘娘不必再为她的性命费心。但万一苍天垂怜,李越平安归来,臣妇恳请万岁,恪守君臣之义,莫再越雷池半步。”
朱厚照勃然大怒:“你在教朕做事?”
贞筠不卑不亢道:“臣妇怎么敢。只是万岁,任何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您虽是天子,可亦不能将天下所有的好处都占尽了吧。相信,这亦是李越衷心所愿。”一边放弃了她,一边又要获得她的爱,哪有这种好事。
她忽而一笑:“您委实不必担忧,李越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沦落到让您为难的地步。”
朱厚照心中刺痛,他何尝不明白,可这个蠢妇人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点,让他最为难,也最伤心。
而远在鞑靼的月池,浑然不知紫禁城中老婆的这一番大闹。她正在告别嘎鲁。她垂眸道:“我姑祖母病重了,我必须得回去了。”
嘎鲁心下自然是万分不愿。他道:“我们才见面多久,你、你就要离开吗?”
月池叹道:“我自然也不想,可姑祖母对我恩重如山,于情于理,我都要回去照料她。你别担心,只要两位王子的地位稳固,你的权势也会自然而然上升。为了与大汗对抗,他们一定会重用你。你就可以尽力劝说他们。为了赢过父亲,他们一定会促成明蒙议和,争取大明这个外援,那时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再见了。”
嘎鲁愁绪满怀:“可这要等多久?”
月池柔声道:“这关键要看你。无论多久,我都能等。我等着陪你去江南程家的那一天。”
嘎鲁脸上不由流露出感动的神情,他道:“我总以为自己是一个被长生天所弃的杂种。可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上天的仁慈所在。我甚至都在怀疑,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月池眉心一跳,她道:“这当然是真的。我从京城千里迢迢回来,难道你还怀疑我吗?”
嘎鲁忙道:“不,不是的。只是我苦了太久了,就像第一次吃蜜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月池垂眸道:“长生天不会永远苛待人。”
她仍着男装束发,于是拆下发冠,用剪刀剪了一缕头发交给他。嘎鲁心中的惊喜感动,难以言喻。他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月池阻止。她道:“要拿这个,必须用东西来换。”
嘎鲁一呆,随即回过神来,他慌慌忙忙地去拿刀子,就要割下自己的一大缕头发。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要这个了。我要这个。”
她指了指嘎鲁的胡须。嘎鲁的手一颤,忽然不动了,他道:“这个不行……这个不配。”
月池定定地看着他:“你既然觉得,我能治好你心里的伤口,那就不该一直遮遮掩掩地做人。传说春秋战国时期,齐国有一位奇女子,名叫钟无艳。钟无艳生得奇丑无比,凹头深目,肥顶少发,皮肤烤漆,四十岁都没嫁出去。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因为当时的国君齐宣王不理政事,冒死来到都城临淄劝谏。她举目、张口、挥手,然后一边拍着膝盖,一边高喊:‘危险,有危险。’齐宣王万分不解,钟无艳道:‘我举目,是为替大王察风云之变,张口是为警大王不听劝谏的耳朵,挥手是替大王赶走阿谀小人,拍腿是为拆除大王专供游乐的雪宫。我虽为民女,但也听过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秦军就要大军压境,大王却依旧沉湎酒色,闹得民不聊生,这样国家怎能生存呢?’齐宣王听后羞惭不已,后来还娶钟无艳为后。”
“可见,人的外表,并不能决定人的命途,更不能限制人的高度。”月池轻抚他的脸,“你该走出来了。你没有任何错失,所以不该为别人的残忍自怨自艾。只要你有才识有德行,一心为正道奉献,你一样能像钟无艳一样。获得崇高的地位,获得别人的尊敬和亲近。你的父亲也会以你为荣,因为你让他的悲剧,再也不会重演。”
嘎鲁的目中已泛出泪光,他道:“我真的可以吗?我总觉得,好得太不真实了。一夕之间,失去的东西,好像都能回来了……”
月池道:“当然可以。有我的帮助,你一定可以。”
她亲手拿起小刀,一点一点替他刮下脸上的胡须。嘎鲁还是很逃避,月池却按住了他的手,静静端详了他半晌,方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
嘎鲁避开她的目光:“很丑吧。”
月池摇摇头:“你的心,比金子还要闪耀。相信你的臣民,也会因此崇敬你。这些疤会成为你坚毅的证明。”
光靠感情是无法打动一个人,还必须有需要和利益的驱使。满都海福晋病重给了嘎鲁改变的诉求,而她所描绘的地位、权势和爱情则成了嘎鲁改变的动力。这三者合一,才能扭转一个人的心性。
而她在离开嘎鲁后,却没有返回京都,而直接转道去了鄂尔多斯部。她要和亦不剌太师会和,共同劝说鄂尔多斯部的首领满都赉阿固勒呼。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事实上,当满都赉阿固勒呼知道新任济农乌鲁斯要来这里分走他的领地和牛羊时,他已经是怒不可遏。
满都赉阿固勒呼提出:“索性等乌鲁斯来时,咱们就把他杀了!我们三方合力,再一起打回汗廷。”
亦不剌太师和月池皆连连摇头。月池道:“草原人心服口服的,只有黄金家族。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天命之主。我记得,琴德木尼小姐,还没有成婚吧?”
亦不剌看向月池,眼前一亮。
“你说什么,亦不剌要求结亲?”汗廷之中,达延汗来回踱步,他显然是又惊又疑。满都海福晋看着堆满帐篷的礼物,也是惊诧不已。
她的肚子此时凸起,她托着肚子听侍女一样样地清点,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索布德公主此时早已生下她最小的儿子。她欣喜地拿着珠宝,在孩子面前晃荡。这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听得她也陶醉地眯起了眼睛。
她道:“额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定是他们怕了,所以才又送礼物又结亲。”
满都海福晋皱眉道:“亦不剌,会这么容易怕吗?”
达延汗同样面色凝重:“一个宁愿与汉人合作都要杀掉我的人,不会轻易放弃。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小儿子前去赴任,达延汗夫妇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方面调来了嘎鲁率领的赛汗部和察哈尔的勇士作为扈从,另一方面下令土默特部全程护卫。乌鲁斯本人更是斗志昂扬,做好了与亦不剌冲突的准备。只要亦不剌对他的赴任表现出任何的抵抗,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就会变成前线。
他时刻牢记着满都海福晋的叮嘱:“如若真要开战,不要自己逞强,一定要及时回头报信。南边有汉人,西边有瓦剌,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能获取胜利。”
可没想到,他高度警惕地来到右翼后,那个在父母口中如狼似虎的亦不剌竟然只率了五十个随从来拜见他。他态度之谦卑,姿态之恭敬,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就连土默特部的领主科赛塔布囊,都不敢认他的老朋友们。亦不剌不仅给乌鲁斯和汗廷送礼,也对科赛塔布囊赠以重金,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过去是他瞎了心,与大汗作对,如今他已经知错,希冀能得到大汗的谅解。
科赛塔布囊同样也是半信半疑,他问道:“是吗,我还以为你的野心,像地底的火焰,永远不会熄灭嘞。”
亦不剌哀叹道:“过去,我的确抱有不该有的想法,可大汗日益强大,子孙繁衍,我却日渐老迈,后裔稀薄。我既然做不了第二个也先汗,就绝不能让我的子孙沦落到也先后裔的地步。孛儿只斤氏的统治,是不可动摇的。”
科赛塔布囊仍然试探道:“可你的汉人朋友们吗?有了他们的援助,你未必不能获胜。”
亦不剌大骂道:“汉人,那就是一群软蛋。我就是瞎了心才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差点铸成了大错。科赛塔布囊,我尊贵的兄弟,恳求你帮帮我,求得大汗的宽恕吧。只要你能帮忙促成我女儿与济农的婚事,我愿意送三百头牛给你,当作谢礼。”
科赛塔布囊明面上答应下来,暗地里却去贿赂亦不剌的随从,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挖出消息来。他最后当然能得偿所愿。
他的使者这样在达延汗面前禀报:“亦不剌和汉人谈崩了。汉人始终不愿意先出兵到草原中,他们要求亦不剌先攻击汗廷,他们随后再来。结果,亦不剌也不敢相信他们的话,坚持要汉人的大军先吸引汗廷的注意力。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乌鲁斯济农前往赴任,鄂尔多斯和土默特部都表示归附。亦不剌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投向汗廷。”
这倒是说得通了。达延汗嗤笑一声:“汉人个个软弱,又喜欢内斗,当时李越被困宣府城外,都无人去救。这次又怎么会应亦不剌的请求。不过,他坚持要求结亲,就说明还贪心不足。”
满都海福晋想了想道:“他希望通过求亲来试探我们的态度。如若我们同意这桩亲事,一旦他的女儿琴德木尼与乌鲁斯生下子嗣,他就能凭借胡达的地位,继续维持对永谢布部的掌控。”胡达是指岳父的意思。
索布德公主大声道:“那怎么能行,右翼怎么能有两个主人。琴德木尼比乌鲁斯还要大八岁,又老又丑又放荡,乌鲁斯绝不能娶她。”
一句“老和丑”像针一样刺进满都海福晋的心底,伴随着妊娠反应,她的脾气更加暴躁。她斥道:“这样的大事,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快回去。”
公主莫名被责骂,如何肯依,她尖声道:“额布!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乌鲁斯是我的弟弟,我是他的姐姐,我们虽然不是同父,却是同母,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这字字句句又戳中了另一个痛点。连达延汗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蠢丫头。他道:“好了,索布德,你额布是身子不舒服,你回去吧,不要惹她生气了。我将这一匣珠宝赐给你做礼物。”
索布德公主这才勉强平息下来,她拿着珠宝,抱着孩子,嘟嘟囔囔地走了:“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好像我就舒服了似得。”
满都海福晋气了个倒仰,达延汗坐在她身侧宽慰她:“索布德只是口无遮拦,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你怎么同她斗气,你说一百句话,她也未必听得懂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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