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也斟酌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可他一个人不可能干完所有的事情,并且,他还需要人替自己出谋划策。
想到此,他略略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子:“听说过花木兰没。”
张文冕刚想点头,却是眉心一跳,以他的聪明,显然察觉了不对,刘瑾显然不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可他不能想,也不敢想下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刘瑾。刘瑾似笑非笑道:“人家是‘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可她却是折腾了整整十六年呐。”
张文冕腿一软,险些跪下。刘瑾浑然忘记了自己当初的窘相,他拍了拍张文冕肩膀道:“甭大惊小怪的。你仔细想想,不就能想通了。”
张文冕听罢始末,其中惊骇莫名之情自是不必言说。不过,他毕竟在东厂中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心性非比常人,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开始分辨真伪,权衡利弊了。
他咽了口唾沫,问道:“刘公,您确定,他不是在诈你吗?学生不是在质疑您的判断力,只是,这的确是太离奇了。说不定,他在舒芬那厢另有玄机,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这才出了奇招,先把您唬住。等到您在圣上面前告发时,他再反咬您一口……”
刘公公一窒,他居然真的开始思考张文冕说得有没有道理:“……可除了这事,能有什么将她惊成那样?”
张文冕的年纪不小了,按当下的习俗,早就该蓄须,不过他为了照顾他的同僚们的心情,下巴依旧是光溜溜一片。此刻,他光洁的下颌都要戳道刘瑾脸上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咱们怎么能猜中呢?他这一说,您就信了,没有验过么?”
刘瑾瞪大双眼:“她都要解衣裳了,但我……我怎么就没看呢……”
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刘瑾抿了抿嘴,忽然大力摆摆手:“不会的。你是没看她当时那个样子,有些事情,是装不出来的……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我来找你,是为了更棘手的事情。你来想想办法,怎么让她自己把真相告诉皇上,又让她不要迁怒我们。”
张文冕:“……”他不知道,刘瑾为什么要挑战这种地狱难度的事情,但他可以断定,这几乎是没可能。
他默了默道:“您为何不直接禀报呢?”
刘瑾呸道:“蠢话,告诉皇上,他被他的心上人用各种各样的手法,骗了整整十六年?他们俩势必闹得天翻地覆,而戳穿这一切的我们……咱家敢打赌,以后皇上看我们一眼,都会气得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张文冕被他骂得一愣,可他一想朱厚照的脾性,也深觉刘瑾说得没错:“那您逼李越自己去坦白,这的确是妙招,不过……”
“这倒是没得罪男主子,可又把女主子得罪了个底朝天。”他回过神,喃喃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我们的……”
刘瑾念及此也觉一个头两个大,张文冕有些埋怨:“这样的事,您又何必掺和呢?”
刘瑾暴跳如雷:“那谁能想道,她能气得那样。我是苦口婆心地劝啊,可人家就是听不进去,还反过来要挟我。”
张文冕不敢置信道:“她怎么要挟您的?”
刘瑾学着月池的口气:“人家说了‘老刘,你这么想当我的狗吗,夏皇后坐镇中宫时,有时都能将你闹得退步,要是我去了,你可真要仔细你的皮了。毕竟,你顶着这么一张老脸,也没本事去吹枕头风吧。’”
张文冕:“……”
他和刘瑾又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他半晌方道:“可这事,不能一直瞒下去。锦衣卫那边是看出了不对劲的。一旦皇上从那边知道了,咱们却没说,李越也没说,那这就更是完了。”
刘瑾敲了敲桌子:“所以我才叫你来想办法!”
张文冕沉吟片刻:“咱们不能强逼,但李越也不会自己说,更不能等皇上自己发现。这意味着,我们要赶紧出手,却不能明着出手。要不,干脆祸水东引。让其他人来逼李越自行暴露。”
刘瑾明白,他是在指锦衣卫,可他仍摇头:“她的秘密,不能闹得人尽皆知。否则,新政毁于一旦,朝廷成了天下的笑柄,我们的皮更保不住了。”
张文冕一窒,他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那就只能是私事,还是逼得她不得不说出来的私事。天下哪有这种事……”
刘瑾忽然福至心灵:“我想到了,你忘了,方氏是怎么被她娶回来的吗?”
张文冕听得叹为观止,真是一条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啊。
很快,他们就等来了机会。育婴堂的修建,并没有延缓王太皇太后枯萎的生命。她在秋雨绵绵中逝去。宫中又一次举行盛大的丧仪。这是夏皇后第一次独立主持这样大典,张太后是摆明不会帮她,而那些太监只会给她使绊子。贞筠放心不下她的姐姐,一早就进了宫。
而月池也随着百官,终于迈进了紫禁城的大门,再一次见了朱厚照。隔着雾一样雨丝,他仿佛离她更遥远了。她在丹陛下仰视他,竟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她很快就收回来视线,低下头,跪在了积水的地上,叩首致哀。
浓郁的佛香在湿冷雾气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烟火气。地上冷冷的积水像蛇一样顺着过她裤腿爬进去,将她用艾草制成的护膝泡成一包烂草。月池只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忍不住开始发抖。
哪怕隔着如雷的丧钟和哭声,朱厚照也能一下听到她的声音。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他也没想到,时隔多日,他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
他几乎是敛气屏息地听着,盼着她在下一刻就能够自己缓过来。可她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闷,她一定是捂着嘴,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可这样断续的咳嗽声在凄风苦雨中听来,却是更加令人心碎。
月池突然听到了旨意。小黄门的声音极为洪亮:“……怜臣工年老体弱,特赐免跪。”
四周一片哗然。太皇太后的丧礼上,做孙子的皇帝,赐百官免跪。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严重违背礼教。而他自称是为了年老体弱的臣工,可究竟是为得谁,这里没有人是傻子,大家心里都有数。当年把人拖在午门外廷仗时,让人在外头候几个时辰迎他凯旋时,他怎么不怜惜臣工的身子呢?
言官几乎是立刻开始严厉谏言:“曾子有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恕臣直言,陛下如此作为,有违仁孝之道!”
“臣等身受天恩,为太皇太后举哀,本是天经地义,岂敢吝惜微薄之躯?”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朱厚照早知道他们不知好歹,可没想到,有人居然能不知好歹到这个地步。他眼看就要发作,月池却在此刻朗声道:“太皇太后宽仁孝慈,德被天下,臣等躬行丧仪,本是发乎本心。陛下天恩虽隆,臣等感激涕零,却不敢生受,还望陛下恕罪。”
朱厚照满腔的怒火,堵在嗓子眼。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诚心,那么就继续吧。”
这一跪就是近一个时辰。月池咬紧牙关,才没当场晕过去。她站起来之后,早已是面白如纸了。她和其他年迈的大臣,这时被容许在厢房中暂歇,方无人横加指责。
谢丕给她端来姜茶,又想替她的膝盖上药。月池只觉双腿如针扎一般,可她却只能回绝。她道:“不用。歇歇就好了。”
她艰难地蜷在椅子上,等着下一场“酷刑”的到来。
高凤时不时望着此地。他的心在狂跳。他是八虎之一,按理说是朱厚照身边的老人了,可日子却过得并不是那么滋润。论权位,他远远无法与刘瑾、谷大用等人相较,人家一个管东厂,一个提督团营,可他呢,仍在内宫打转。
在内宫打转也就罢了,可即便是在他呆了几十年的紫禁城中,他也是备受掣肘。宦官中有老儿当等人与他频频争利,就连宫女也敢与他们争驰。夏皇后抬起了女官,有意与他们二十四衙门争夺内宫的管辖权。
按理说,女官背后是皇后,他们背后是皇帝。皇帝当然要比皇后硬气得多,然而,朱厚照根本就不耐烦为后宫断案。他对宦官的不信任,在月池带着他去看宫中地下赌博时就已经埋下种子了。他乐得见双方制衡,节省宫廷开支。
高凤等人被断了好几次财路,开始打起了歪主意。他们先是讨好夏皇后的亲眷,庆阳伯府的人。可庆阳伯夏儒颇有他的连襟方御史的风范,铁面无私,不求横财。他们递过去的橄榄枝,又被狠狠丢回来。
父女俩都这般软硬不吃,引起了以高凤为代表的中层宦官的极度不满。他们开始给朱厚照送美女,希望能扶持起一个宠妃来做他们的保护伞。结果,朱厚照却是在做情圣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他压根就不感兴趣。更糟糕的是,朱厚照不仅对女人失去了青睐,还对他过去所喜爱的杂耍兽戏一概兴致缺缺。
高凤是绞尽脑汁,都无法讨得皇上的欢心。他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守在皇上身边,只要皇上不忘了他,他还能安享晚年。谁知,刘瑾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刘公公扶植起老儿当,比起高凤等老菜皮,朱厚照明显更喜欢那些唇红齿白,精通多种语言的小太监。这群能说会道的小崽子,很快把高凤等人挤到一边。
高公公面对这样的情形,是既伤心,又难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告诉他,有一个惊天秘密,可以帮助他扳倒夏皇后和李越两个心腹大患,他当然会心动。
高凤深吸一口气,今儿大办丧仪,宫内宫外都忙成一团。并且晚间,百官和命妇都要在思善门门口致奠。而皇后等人就在思善门后的仁智殿中守灵。这是他们最接近的时候,要成大事,就只能靠现在了。
思善门前,疲累了一天的月池只觉头重脚轻。她眼前金花乱窜,只是略弯一弯腰,就要栽倒。左右忙把她扶起来。高凤就是在此时凑上前来:“哎哟,您这是怎么了,看着可不大好。这样,我进去请示娘娘,看看能否让您进去歇一会儿。”
月池没有推辞,她已经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要是昏在这里,后果只会更糟。她喘着气道:“多谢高公公,我在屋檐下歇上片刻就好。”
高凤忙道:“哎,在屋檐下歇怎么能行,你要是倒在这里,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吃罪不起。”
他不待月池言语,就急匆匆冲了进去。婉仪听到这样的消息,就是神态一变。沈琼莲见状,暗道不好:“仁智殿是太皇太后停灵之所,又有诸多宫人,如何能让外臣擅入。依我看,还是去请陛下旨意,再做打算。”
高凤面露为难之色:“可李侍郎眼看着就要不成了,这一来一去地请旨,耽搁时间就更多了。娘娘与方女史有亲,应知道李侍郎的身子一直就不好,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皇上怪罪下来……”
婉仪当机立断:“‘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如今正值紧要关头,安可囿于繁文缛节。还是快将李侍郎请进来,再召太医来诊治。”
高凤忙一叠声地应下,又奔了出去。沈琼莲面露不赞同之色:“您怎么能做这种事。老娘娘那里,只怕又有话说了。”
婉仪却道:“老娘娘能唤张氏族人暂歇,我身为皇后,于公于私也都该这么做。”
沈琼莲见劝不了她,长叹一声:“救他可以,可您绝不能去见他。”
婉仪一愣,她垂眸:“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月池被人强行搀进了仁智殿的一处角房,一挨着椅子,就再也起不了身。她的衣摆尽是脏污,随侍的小太监还想替她换一身,却被她回绝。她一面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一面坚决地摆摆手:“……内眷所在,于礼不合。”
小太监再三劝说,仍无济于事,只得将拿来的衣裳,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他苦着脸道:“回娘娘的话,李侍郎只说不肯,与礼不合。”
沈琼莲听了暗松一口气,李越自己知道避嫌就好。婉仪却是心一沉,她问道:“那李侍郎瞧着如何?”
小太监摇头,小心翼翼道:“这,怕是不大好了,好像是在发热……”
高凤的吸气时在屋里格外响亮:“那这可糟了。必须赶紧让烧退下来,否则要出大祸事呀!”
婉仪又是一震,她问道:“王太医来了没有?”
王太医倒是急匆匆地来了,可来之后,病人却死活不让他把脉。王太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苦口婆心道:“下官也是太医院中的太医,杏林世家出身,您大可放心。您这是似是风邪入体,还伴有高热,再耽搁下去就不好了,还是尽快让下官给您瞧病吧。”
月池此时已然察觉不对,她虽烧得两颊飞红,却仍不肯伸手。贞筠迟迟不至,而这些人却是一个接一个见她。刘瑾这个王八蛋,一定是故意的。这想来是皇后惯用的太医,多是专职妇科。若是由他一把脉,估计什么都瞒不住了。他是眼看她不肯听话,所以来想法子逼她。
月池只得咬牙:“太皇太后灵柩就在正殿,臣安可在此地高卧,这万万不可。还请您禀报圣上,允臣提前离宫。”
王太医也只能这么回去向婉仪复命。耽搁到这会儿,婉仪已是又气又急,她道:“是礼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们心里都没个掂量吗?”
王太医不敢言语,高凤在一旁道:“子路因整衣冠而死,想来在君子心中,守礼应该比性命更重要吧。”
婉仪一时间哑口无言。高凤继续煽风点火,他满面愁容道:“可这时皇爷正忙得不可开交,方女史又迟迟不归。奴才听说,李御史在鞑靼时就大病了好几场,这若是引发旧疾,可怎么得了。”
婉仪早已柳眉深蹙:“皇上的圣旨,他需遵,难道本宫的懿旨,就能当耳旁风吗?去,就说我说得……”
沈琼莲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娘娘且慢,依臣看,还是送李侍郎到别处去歇息,也叫他安心诊治。”
高凤道:“可这会儿天黑路滑,外头还下着雨,以李侍郎的品级,又不能坐轿,还能送到哪儿去呢?”
婉仪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屋外传来一声惊呼,适才的小太监像风一样冲进来,满面泪痕:“不好了!出大事了!李侍郎他,他坚持要离宫,小的想拦住他,一时没抱住……”
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沈琼莲怒喝道:“然后呢,你倒是说啊。”
她下意识死死抓住婉仪,不让她动弹半步。婉仪则此时已然说不出一句话,她死死盯着这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小太监吸了吸鼻涕,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摔在地上,磕破了头,流、流了好多血。”
婉仪只觉脑袋嗡了一声。她想到了,那个她隔着花丛偷看的少年,那个带着她一起冲进祠堂救人的少年,那个拉着她在豹口下逃命的少年。他是她的梦,是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紫禁城里,活下去的梦。李越要重造乾坤,她就陪着他一起,身虽然不在一处,可心却是连在一起。
她的嘴唇颤抖:“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儿出事……”不可能在只离她有几墙之隔的地方没命,不可能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出事,他的宏图伟志还没有实现,而她只和他说过几句话……
婉仪的眼泪落下如一串珍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甩开沈琼莲,一把抓住王太医的衣摆,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救人啊!”
她拽着王太医就要冲出去,就如她十六年前从内宅逃出来,去求月池救贞筠时一样。这样的情形,连高凤本人看着都是目瞪口呆。婉仪的力气大得惊人,王太医被吓了一跳,可他下意识是挣脱:“娘娘,快松开,这于礼不合啊,于礼不合啊。”
沈琼莲直起身后,赶忙来拉她。这位女学士也惊得变了颜色:“娘娘,您别急,您为了妹夫担忧,我等皆能感同身受,可您再这样耽搁下去,贻误得是您亲人的病情!”
婉仪如遭雷击,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松开手:“……走,快走!”
她一马当先奔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往李越所在的角房而去。
她一把推开大门,月池惊醒,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因极度的惊愕而失了声。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刚刚赶来的朱厚照,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们:“你们,在干什么?”
多情自是多沾惹
这下为了方氏的姐姐,你不会要当众再说一个新的吧。
刘瑾没有把和月池交谈的详情悉数告诉张文冕。月池除了对他进行威逼, 还有以利相诱和以情相感。
月池将利害剖析得极为清楚:“我知道你这么急切是为什么。锦衣卫毕竟没有查到真凭实据,仅凭零星的猜测,杨玉还不敢贸然咬到我们头上。你日思夜想的, 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卖好罢了。可你想过没有, 你已经是东厂的督主,司礼监的秉笔, 即便你把我卖了,又能换到多少好处,皇上难道会还为了答谢你的功劳,把老儿当和张永等人悉数杀尽,和文官正面相抗吗?你我都知道, 这不过是痴人说梦。你妄想我的儿子能再保你更上一层楼,可你怎么不想想, 万一我不能生呢,万一我生得是女孩呢,万一我一尸两命死在产房里呢,万一孩子还没长大成人,你就死在半路上呢?这其中风险太大,未定因素太多了,可我现下能给你的好处, 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后妃和一个手握大权的重臣,谁更能在朝中说得上话, 你应该心里有数。”
刘瑾很坦白地告诉她:“可你要明白,即便我肯帮你,你也瞒不了一辈子。”
月池道:“我知道, 我只是想再等一等。”
刘瑾诧异道:“等一等, 又能怎样?”
当然会不一样, 她是主持随事考成的核心人物之一,一旦她倒了,前头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作泡影。没有她在前面挡着,反对派的炮火会将后面的人都撕碎。而宦官和中下层官僚,也不会同意她离去。她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共同体,确保她的身份暴露后,也不会被人要挟轻视,被人当成生育的工具。
当然,她不能就这么告诉刘瑾,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我实在是不甘心。老刘,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困在皇陵里的小太监了。你看不起那些须眉浊物,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可为何到了关键抉择的时候,你仍要按着他们的规则来行事。压制太监的,不在天理,而在‘宦者乱人之国’的成见,而压制女子的,不是身躯的孱弱,而是精神上的奴役。跟在男人的屁股后面走,不会让他们把你当成平等的人来相待,他还是只会把你看成一条脚边的狗。”
刘瑾出乎意料没有生气:“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而不是以女子之身当殿献策呢?因为你也知道,不顺应规则,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说到底,你只是放不下自尊,接受不了努力不如生儿子的现实而已,可我在净身时就不讲这玩意儿了。你要学会……”
他斟酌着,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汇:“……学会慢慢阉了自己。我知道,这刚开始时,是很难受。我没有一天不叫娘,不想去死的。可熬过来之后,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康庄大道了。我不就这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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