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指了指桌上的辣椒树,笑道:“就是这个。”
谢丕皱眉道:“番椒?这不是摆件吗?”
月池摇头道:“非也,非也,把它晒干去籽,再和花生、花椒、姜蒜一起捣碎,放入油锅之中,和冰糖、白酒一起翻炒,就成了辣酱。”
杨慎连说三个妙字:“含章真是奇思妙想,连土豆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刚刚传入中华大地的土豆,与后世培育改良的良种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它与鸭蛋差不多大,瞧着肉白皮黄。月池也尝了一口,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明明是同种的食物,一样的做法,可却完全不一样。就像她一样,明明还是她,可又不是她。她只能通过这些似曾相识之物,在留下过去的影子。
月池道:“积习难改啊。如今土豆是种得是越来越多了,可没几个富庶之家,肯将其当作主食,至多做个新鲜物尝一尝就撂开了。”
谢丕会意:“你想再推广一次?”
月池颌首:“可不能硬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光禄寺如今还养着六千名厨子,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干。 ”
不久之后,京中就有各类土豆菜肴出现,各级官僚更是大摆土豆宴,邀请亲朋好友,一时之间食土豆成风。
户部尚书王琼看着收上来的夏税册子,十分欢喜,连连道:“要是年年都能如此,那就太好了。”国家没钱,人人都来找他,他也吃不消啊。
户部侍郎储巏凉凉道:“能有这样的长进,是因以前咱们就不管田间之事,从无到有,自是成效显著。可水旱无情,要想年年都长进,就得年年派人去兴修水利,传播农技。”
王琼道:“反正他在时,这治农之策,必不会断。要是他不在,那咱们也早就不在,安知后事如何。”
由京都向外看,是生民复苏,欣欣向荣。可去了一趟双屿回来的严嵩,却是真个病了。他立在黄花梨的大案上,饱沾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上一挥而就。
他写得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喃喃道:“王谢,王谢……都是鬼话,一千多年了,王谢的堂前燕,不还是好好地在那里吗!”
惆怅东栏一株雪
八个字,免征重税,全面开关。
当听闻到严嵩的境况之后, 徐赞也是心惊不已。时至今日,他们早已知道,这倭患是军队放纵, 官员贪腐, 大族谋利三重作用下的结果,不是中央一句开关就能解决的。换而言之, 这境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那么严嵩究竟在双屿看到了什么,才能把他也闹病呢?
他趁着夜色,来到了驿馆。严嵩不见旁人,可他还是要见的。
徐赞一见严嵩, 就觉他面色蜡黄。他忙搀扶他坐下,问道:“何至于如此?”
严嵩摇摇头, 在他手心写下了一个 “诈”字。
徐赞会意,更是脑袋一蒙。他不由自主地想看向窗外,可头只是微微一斜,就硬生生扭了过来。
他的声音都带着哽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严嵩的声音有气无力:“我真是来错了。原来想做一番功业,谁知却……”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首他写的 《乌衣巷》。
徐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斟酌着语气道:“你新来此地,水土不服是常事, 也不要太过忧惧了。”
他借着替严嵩理被子的功夫,趁机写到:“豪族?”
严嵩苦笑着摇头:“不由得我不忧惧啊。小弟眼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还请仁兄稳妥行事,善自珍重。”
他一面说着,一面借衣袖的阻隔, 又写下了四个字:“余姚王谢。”
徐赞乍有些不明白, 他道:“这病虽沉, 可京中也有良医在。”
严嵩苦笑着摇头:“病入膏肓,就是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了。”
徐赞一震,严嵩写下余姚王谢,又否认是豪族……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明悟霎时涌上心头。他的脸色在一瞬间白得如鬼一样。
严嵩摇头的意思,是他不是虚指,而是实指。余姚王谢就是说在余姚的王姓和谢姓两个大族。这两族世代簪缨,出过不少大官。姓王的家中最赫赫有名的大臣是新封新建伯的王守仁。而姓谢的家中就更不得了,出了官居一品的内阁辅谢迁!
徐赞与严嵩对视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灰意冷。难怪,难怪那些人敢如此作为,原来是有恃无恐。一个内阁次辅,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一个是朝堂新秀,武能平乱,文能传道,这两位都是新政的中坚力量。连小孩子都知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道理。拿新政的刀,去要新政的命,最后的下场只能是两败俱伤。
特别是,王守仁还是平倭的大英雄。抗倭英雄因为远亲和倭寇勾结,而被牵连问罪。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把朝廷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皇上不会认,李尚书更不会认。那么,揭发出这些的他们,说得就只能是谎话,本人只能被打成佞臣!所以,严嵩才要装病,他是中央派来的钦差,必须要给上面一个交代,他要在浙江官场保住身家,也必须给他们释放一个信号。接下来的日子,可以想象,他只会病得越来越重。可严嵩向他揭破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严嵩眼看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沉重,心里亦是一叹。他其实也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徐赞。在驿馆的居室内,在一片黑暗中,他时时想起,他来到双屿时的情形。
那时还是白天,天上虽下着蒙蒙细雨,可还是朗朗乾坤。他带着斗笠,身披蓑衣,混在在人群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斗升小民,走私商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划着小船向佛朗机人出售货物。而赚取银钱后的他们,将赚得的银两上交一部分给路边的倭寇,接着就拿着剩下的钱和一张条子,欢欢喜喜地回家。他更是看到,一些远洋航船在回港之后,还向倭寇缴纳货物和银两,同样也拿着条子搬运货物回家。
严嵩初见时不明缘由,倭寇不是来抢钱的吗,这些走私贩子怎么交得这么爽快。他有心想四下打探,却被陆完派来的人阻止。那个随从用一整套的黑话和多件信物,才带着他突破重重关卡。严嵩直到此时才知道,他派来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这要是没有内行带领,他们连门边都摸不到。
而正是在逐步深入中,严嵩弄明白了走私者甘心交付钱款的缘由。这是所谓的保护费,商人、渔民只要想在海上牟利,就必须要向倭寇缴纳银钱。不交钱的人会被杀光全家,凿破船底。而交了这些钱后,走私者就能得到倭寇给予的路条执照。【1】以此为凭,他们就能出海做生意、打渔,倭寇反而会来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不被官府抓走,还不用向官府交税。
至于倭寇如何会有这样的势力,是因为他们中有中国人、有佛朗机人,还有日本的浪人。中国人的钱粮,浪人的武力,还有佛朗机人的武器,拧成了一股强大的武装力量,庇护此地的走私事业蒸蒸日上。
当明白这一点之后,严嵩才觉心惊胆战。倭寇是贼,贼却在做着收钱庇佑百姓的事,这和朝廷收税有什么两样?而百姓信重贼寇更胜过官府,甚至甘愿与贼合谋。这么多人由民成贼,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严嵩不敢想,也不能想。他只觉不寒而栗,幸亏他选择抓住陆完死磕,辛亏陆完也有趋利避害之心,幸亏还有佛保来说和,幸亏他背后还有中央官僚势力的支持。如果他真的一头把这里的事戳开,那么等待他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合家殒命。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这么病下去,如果病了还不行,那就只能装疯。可他不甘心,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如果这就这么让他泯然众人,那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严嵩静静地躺在卧榻上,双眼亮得瘆人,那就再观望吧,世上没有不能解的局。或许,契机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等待他们来发掘呢?
早在严嵩去双屿时,贞筠的织场已经在徐州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她只招收女工,优先照顾失业的寡妇,赚来的银钱还拿一部分去资助穷苦人家。这在当地一时传为美谈,贞筠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大家还以为是哪家的老封君回乡来,照顾乡里了。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上门,可随着救助的人越多,越来越多的妇女,甘愿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到这儿来做工,宁愿不要银钱,也要来干活。对她们来说,能安安稳稳混口饭吃,再也不怕被人打骂磋磨,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贞筠见此情形吓了一跳,为了收容这些人,她只能不断完善织场的产业链,扩大经营规模。她的身份和财力,再加上杨应奎的支持,要做成这事轻而易举。
很快,她的织场就开遍了徐州。妇女们养蚕缫丝,水转丝纺车昼夜不停,生产出了大量丝线。她们再精心将其织成绸缎,描绘各种花样,一针一线地绣上去。她们都等着将这批货物,运到宁波,赚回大钱。
可没曾想,宁波久久陷入倭患,迄今都没能彻底解决。而广州虽然也开关了,可这般长途跋涉运送丝绸,运费和税费都不知要消耗多少。杨应奎更是探得严嵩病了的消息,他虽不知严嵩是装病去双屿,也知这海关必是出了岔子,所以劝贞筠按兵不动。
丝绸迟迟出不了海,大家都愁眉不展。这些可怜的女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托庇的圣地,生怕老板因为亏钱不再做这样的善事了。
她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主意,水力织出来的丝线,虽然不如手工的精细,可胜在量大成本低啊。她们这么多人,完全可以把精力用在织造上,一方面以量、以价取胜,一方面以织造来弥补不足。这样的丝绸,流入大明的市场,也是有一争之力的。
贞筠在她们的劝说下同意了这个主意,于是,大量低价的丝绸流入市场,果然赚得盆满钵满,引得无数织场眼红心热,小农咬牙切齿。
而这些事,贞筠不知道,这些女子们也不知道。她们欢天喜地,以更大的精力投入到了丝织的完善上,还有些人甚至想试试用水力来纺棉。第一个起这样念头的人被人唤作林婆。
林婆的娘家是木匠,因此一直都会几手木工活儿。她为人勤快老实,纺车、水磨等要是出了岔子,工匠师傅赶不过来,大家都让她来修。时日越久,林婆的技艺也越来越纯熟。
与她同伴的大姑娘小媳妇,发现她干了一天的活,夜间还在用铁棍在屋里轧棉,不由问她是怎么回事。林婆起先不好意思说,后来随着她的动静越来越大,瞒不住一起的人,她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她低头道:“丝虽然好,可到底不是我们这些人穿的。要是能让棉布也产得像丝绸那样多,孩子也不会冻死饿死了。”
张太后失了太康公主和蔚悼王,哭得撕心裂肺,真真是悲痛欲绝。可在这里做活的女人,哪个没失了几个孩子呢,刚开始也是伤心不已,可到了后来,也都习以为常了。她们甚至能用平淡的语气,交流儿女是怎么没的。
林婆慢慢开口:“有一年遭了大灾,家公家婆就商量着把大丫头丢掉。第一次公公带着大丫走了十几里山路,把她撂在路边上。可第二天,那丫头就找回来了。第二次,公公又带着她走了更远的路,可没过三天,她又找回来了。我现在都记得她的样子,脏得就像从灶台下钻出来。她叫了一夜的娘。”
林婆呆呆道:“我就搂着她,我说宁愿咱们娘俩一块冻死、饿死,也不丢掉她了。结果第六天,大丫还是不见了。那是个机灵妞儿,她再也不跟爷爷出去了,只跟着我和孩儿他爹走。孩儿他爹就把她带到了河边,一伸手就把她推下去。孩儿他爹跟我说,就像一颗小石子儿打下去一样,冒几个泡泡就沉了。他请神婆算过了,这时走了好,来世能投个有钱人家。”
她眼睛木木的,就像两颗漆黑的玻璃球:“他说得对,没过几年,孩儿他爹也没了。我们七个娃,最后留在这儿的也只有两个。”
她环顾四周,眼底露出一点儿星光:“要是当年就有一块地,有这样的场子就好了。我一定把他们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男娃都给他们娶一个好媳妇,让他们穿上新衣裳,睡新被褥,请全村的人都来吃酒。女娃都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我一人给她们打个金镯子,送三匹布走……”
众人无不默然,纵然伤痕早已结痂,可想起来岂能不疼。如今过得越好,就越怅然,要是那些孩子们能再等一等,又该有多少……
还是一个年轻媳妇出来打圆场:“林婶子,可别伤心了,以前的事就甭想了。这会儿有好日子过了,你该想想孙子、孙女才对。”
林婆这才有了笑影子,她道:“我那孙子,不是我吹,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那个聪明劲儿,将来一定是要考状元的。”
其他人开始夸赞她:“那敢情好,你孙子考状元,你老做出这棉纺车来,也能像黄道婆一样被人立庙祭祀,那你们全家不是都要被人供着呢?”
林婆笑得合不拢嘴,她摆着手道:“那不敢想,我只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冬日里都能有衣裳穿就行了……”
以林婆为首,此地的女工都开始希望能把水转丝纺车改造成棉纺车。但事实上,如果直接用水转纺车来纺棉,很容易出现断头的现象,因为纺麻或丝是不需要牵伸麻缕或丝束,所以动力轮与锭子的速比较大,用这样的力道来纺棉,那是一扯一个断。著名纺织家黄道婆就是通过减小转轮直径,解决了纺棉纱时断头的问题,造出了三锭脚踏棉纺车。如今,她们想要用水力来纺棉,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很多人最后都选择了放弃,只有林婆和几个人还坚持着。不过,她也从一门心思地用水力,转而决定退一步从改造脚踏纺棉机入手。她叹道:“老人说得好,人不能指着一口吃成个胖子。”
她想在脚踏棉纺车上增加锭数,可这也不是一件易事,棉纺车的锭数之所以迟迟上不去,是因为在纺棉中,锭子上纺出的棉条,需要用人手来牵引。而人的一只手只有五根指头,最多也只能拿住四条线。要是搞出五个锭子,引出五条线来,却没有手来拉,不也等于白搭吗?
然而,林婆这些日子在织场做工,她的思维早不再局限于人工上。有一天晚上,她正梳着头,忽然灵机一动,以前人用手梳头,梳不透厚厚的头发,还打结。可现在的人用梳子梳头,这么多锯齿,能把头发梳得透透的,还能卷起来挽成各种发髻。梳子能用来梳头发,那为何……不能用来梳棉?【2】
林婆一跃而起,她如风一般冲了出去,和她同宿的女工被她吓了一跳。她们跟了出去,就看到她坐在棉纺车前,用梳子牵引着棉线。眼看牵引的棉线越来多,林婆终于禁不住大叫:“我想出来了!我想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总算造出五锭的棉纺车和作为牵引工具的带齿小棒。贞筠得到了消息,亲自来到了这个织场。她组织这里的女工一个个来试用新式的棉纺车,再安排经验丰富的工匠,根据女工的反馈,不断完善改造棉纺车。到最后,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经过教授,都很快上手新式棉纺车,纺纱速度大大提升。
整个织场都洋溢着欢声笑语。贞筠更是十分欣喜,她奖励了林婆五十两白银,让她回乡向乡亲们去传播五锭棉纺车。林婆却不肯收钱,她磕磕巴巴道:“夫人,要不是夫人帮忙,老婆子怎么能造出这样的东西……夫人给我们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要是还吃夫人的,还拿夫人的,这不是心肝都烂透了。”
贞筠道:“昔日有黄道婆传播技艺,才有松江布“衣被天下”的美誉,如今你在黄婆婆纺车的基础上,做出了进步,这也是莫大的功德。我如不奖赏你,怎么激励大家向你学习呢。拿着吧,这都是你该得的。”
林婆最后才收下,她感激不已:“我这就回去,给夫人立个祠堂,让他们世世代代都记着您的恩德。”
贞筠失笑:“祠堂就不必了。我们行善,不是为了求人报答,你因为我的善行得了好处,要是能去帮帮更多人,那我们不就都有好日子过了吗?”
林婆的眼圈发红:“是,是,谢谢您,谢谢您……”
贞筠看着林婆拉着五锭纺车远去,她转身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仿佛看到了家家都用新纺车,人人都有新衣穿的前景。她开始盘算,接下来既要改善棉花的种植技艺,又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把水力用在棉纺上……
可随着身后的巨响,幻梦碎开了。蕙心惊恐地看着她,贞筠即刻就要掀帘出去,却被侍卫拦住。他们的声音里透着焦灼:“回夫人,此地有暴民作乱,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贞筠仿佛挨了一下重击,她道:“什么民乱?怎么会有民乱?他们在往哪儿去,为什么作乱?”
侍卫苦苦地劝她不要出去,可她毕竟不聋也不瞎,外头的只言片语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些人喊得是:“打死这个妖婆子!”
“打死她们!”
“她们抢了丝生意,还要来插手棉布!”
“快拿黑狗血,破了她们的妖术!”
贞筠仿佛置身洪水中,波涛淹过她的头顶,她的口鼻皆被泥沙堵塞。她颤抖着掀开车帘,蕙心还在她眼前焦急地说着什么。贞筠只能看见她嘴巴一张一闭,其余便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还是站了出去。
人潮正在路上肆意横流。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婆,她被愤怒的人群包围着,那架织机早已在地上摔得粉碎,有的人拿着木棍打她,有的人用石头砸她。她刚开始还在惨叫辩解:“不是的,这是要传给大家的……”
可后来,她的身影就倒了下去了。还有更多的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冲向了织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粪土的臭气,四面八方都传来女工的惊叫哀嚎。
贞筠尖叫着下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快去救人呐!”
侍卫此时却不愿听话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夫人恕罪。”
接着,她被强行按入车内,带往了衙门。等衙门派兵来时,织场早已是一片狼藉。水转纺车被砸得七零八落,库房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死伤的女工约有百人之多。
贞筠早已由挣扎转为木然,她看向杨应奎:“为什么会这样?”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为什么,还会这样?
杨应奎给不了她答案,这样的暴乱是瞒不住的,消息很快就走八百里加急密奏,传到了京都。
月池闻讯之后,当即就想给贞筠写信,可直到她笔尖的浓墨滴落在宣纸上沁出数个墨团,仍没写出一个字。
她能怎么告诉贞筠呢?不是你的错,更不是那个林婆的错。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下,本就容不下任何新生事物打破固有的平衡。你只是想把人从苦役下解脱出来,却没想到解脱出来的人,在没有苦役可做时,又该何去何从。
内阁值房之中,月池刚一进门,就察觉到此地不寻常的气氛。
刘健一见她就道:“看看你夫人惹出的好事!”
月池接过密奏,看完之后却不动声色,她叹道:“她也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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