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利亚王国两任的君主竟都是女王?”
“所谓贵族和平民的区别,就是贵族吃饭的时候用三个指头,平民用五个指头,那要是喝汤时怎么办?”
“为什么他们总是画裸画,不觉得有伤风化吗?”
问到她烦不胜烦、忍无可忍时,她就会扑过来。而他则会大笑着抱住她。他最开始时的寝衣是一层轻盈单薄的丝绸所制,是宫人按照规制缝制,无一处不精致。后来,老刘又给他送了一套,只见裤子不见上衣。他见状这才恍然大悟,从此以后,他的寝衣就只有半套了。再到后来,他越发得心应手,索性连裤子都不需要了。
他迄今都还记得,月池摸到他时的情形:“……你的衣裳呢?”
他很是坦然:“不是好好地穿着吗?”
她默了默:“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有伤风化。还有这种‘皇帝的新衣’,臭不要脸!”
他眨眨眼:“我只是想要挨着而已,真的。”
月池:“……我信你个鬼。”
吵吵闹闹地起身后,又是忙碌的一日。他们一起处理公务,按时用膳,外出闲逛,消磨时光。她带他游泳,他就带她打拳,他让她服药,她就叫他用粗粮。
他想永远这么和她过下去,刀山剑林中有人生死与共,烟火人间中有人心照神交。他费了多少年的心力,才营造出这样的大好时局,佳人在侧,天下在掌。他摩挲着手上的猫眼戒指,谁也别想再来破坏,谁都不能……
浙江,谢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猛地抓住谢丕:“我们这是在哪儿?”
谢丕道:“在路上。”
谢云又一次会错了意,他颤声道:“黄泉路么?”
谢丕:“……不是。”
谢云一惊:“你是说,我们还活着?!那咱们赶紧回家啊。”
他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谢丕想要拦住他,却因断了腿使不上劲。他忙道:“快别乱动了,我们不能回去。”
谢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回去?”
谢丕无奈:“你忘了劫走我们的人了吗?”
谢云此刻忆起前事,立刻连珠弹炮般发问:“他们究竟想做什么,那个女人又是谁,你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兄弟俩正争执不休时,马车的门帘一下掀开了,贞筠怒道:“吵什么吵!”
谢云被吓了一跳,贞筠的装束大变,他一时竟没认出来,斥道:“你又是谁,我们兄弟说话,轮得到你这个下人插嘴?”
谢丕忙道:“不得无礼。”
谢云这才回过神,他定睛一看:“你、你是……”
贞筠冷哼一声,她顺手将一旁的衣服拿起来丢了过来。谢云被砸得一蒙,他道:“这是什么?”
贞筠道:“乔装,你们两个都换上。”
谢云半晌方道:“乔装我知道,可为什么,会有女装啊?”
贞筠道:“快些,想活命,就少啰嗦!”
车帘啪一声又落下了。谢云瞠目结舌:“咱们一路就要跟这个女子在一起,这怎么走?”
贞筠在外赶车又何尝不是长吁短叹,靠谱的那个伤了腿,四肢健全的那个,脑子却又不大好使,跟他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到广东啊。
谢丕只是苦笑道:“要不是得她仗义相救,你我兄弟早就没命了,乖乖听话就是了。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谢云看着他那条断腿,到底是还是点头应下了。下一刻,他就举起那一身女装道:“不过,你穿。”
谢丕:“……”
谢云道:“看什么看,你腿脚不便,本来就不能抛头露面,你这样穿,才更能掩人耳目。”
于是,谢丕扮作受伤的妻子,谢云装成丈夫,而贞筠则扮是车夫,一行人总算开始加速赶路了。
谢丕听着帘外的说话声,忍不住发笑。贞筠正在教谢云赶车:“别把缰绳拉得太紧,也别拉得太松,太紧马会吃痛,太松马就要逃走了。”
谢云一一应了,贞筠这才入内来,她已经驾了一夜车,早已是疲惫不堪,可一看到谢丕却又浑身不自在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别开眼去。谢丕看着自己这一身女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贞筠瞧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又何尝不觉丢脸。
半晌后,谢丕才开口:“这有饼,您要吃点儿吗?”
贞筠胡乱点点头,谢丕忙想给她,可这一低头间,头上的簪子顷刻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半边头发也散落下来,他一手拿着饼,一手挽着头发,无助地看向贞筠。
适才尴尬的氛围一松,贞筠终于掌不住笑出声来:“‘眼波横秀。乍睡起、茸窗倦绣。甚脉脉、阑干凭晓,一握乱丝如柳。’【1】”
谢丕闻言哭笑不得,他道:“在下实在是不习惯……”
贞筠迟疑片刻:“我来帮你吧。”
谢丕一愣,她已捡起了簪子,坐到了他身侧。她拿起梳子来,简单替他梳了梳,很快就绾好了一个发髻。她端详了一会儿后笑道:“这下,只怕他们从你身边走过去,都未必认得出来了。”
谢丕摇摇头:“京里的人,只会如附骨之疽一般跟着我们,以我们的能为,是决计摆脱不了的。”
贞筠一愣:“你是说,他们现在还在……”
谢丕点点头,贞筠道:“他们还想要我们的命?”
谢丕摇头:“应该不会,皇爷……不会想和含章正面冲突,再者,只要我等失踪杳无音讯,一样能达到他的目的。”
贞筠一窒:“那他还派人跟着我们干什么!”
谢丕道:“皇爷一向谨慎,他总得确保不会节外生枝。并且,要是我们死在旁人手上,也就与他无关了。”
贞筠的心在狂跳:“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路,要面临两拨人。”
谢丕道:“这才是我们要尽力改装,并且加紧赶路的原因。”
贞筠道:“可你的腿呢?”
谢丕道:“不碍事。先用木条固定,逃命要紧。”
贞筠却断言拒绝:“不成,到了下一个村子,一定要去看看。”
谢丕还待再言,贞筠却道:“不必多说,我们总得吃饭喝水吧,还不至于连叫个大夫来的时间都无。再说了,你好得快了,咱们也能走得快啊。”
他们找了大夫瞧了,才知谢丕的腿伤得不重,只要好好卧床调养,就能愈合如初。贞筠与谢云闻言后,一面取了厚厚的褥子来垫在车内,一面又去想法设法买些肉食来替他调养身子。一行人就这般走走停停了大半个月,又至了一处城镇。
谢云如往常一样去城里买干粮、抓药,可这一次,却叫他听见了不寻常的消息。
贞筠和谢丕正在车内说话,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一凛,贞筠已经摸到了车上的木棍,而谢丕早已举起了一旁的水壶。车帘被猛然掀开,谢云的脸露了出来。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贞筠道:“跑什么,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
谢云连连摇头:“不是,没人发现……”
谢丕皱眉道:“那是怎么了?”
谢云喘着粗气道:“街上人都在说,我们的大军,成功拿下了马六甲,有一百多个藩属国,已经递上国书,想要在圣上万寿时朝贺!大家都在商量着,怎么好好做生意呢。”
谢丕一震,惊骇攫住了他的心神,他对中央行动的所有设想,都基于中央需从地方豪强手中夺利的先决条件上来推演。可如今马六甲已被朝廷控制了,通往欧洲的海上商路,连同周围大大小小的上百个藩属国,都即将掌握在皇上手中。他哪里还需要去争,再大的树在他面前也不是一合之敌,他早已在不知不觉种将他们敛财的根都拔了起来!
谢丕这才恍然,难怪要让这么多人都卷进来:“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京城中,各大衙门都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忙成了一团。朱厚照要求的超高规格,让大家都感觉头痛不已。不止一个人找到月池,希望她能够劝劝皇爷,能不能尽量少折腾一些。可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素来节俭的李越,这次却没有劝阻的打算。
月池长叹一声:“由他去吧。这当得一贺,也不仅是一贺。”
轻视外洋的儒生们,看不出这一举动的意义,即便朱厚照本人,估计也想不到自己这一打压豪强,充盈国库的举动,能为后世带来多大的影响。只有来自五百年后的她,清晰地明白,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际,能够把持住一条重要航道,建立有上百个国家参与的贸易税收体系意味着什么。
这才是她不敢告诉他自己真实来历的原因。天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呢?
人间万姓仰头看
您有事,可以冲他……自个儿去啊!
作为亡国之君的马哈茂德沙阿, 回望自己由盛转衰的王朝,也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的祖先拜里米苏拉本为巨港的王子,逃亡来到了马六甲在此建立了一个新的王国。可新生的马六甲王朝却面临多重威胁,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们选择以政治上的让步,来为自己换来一个强大靠山。拜里米苏拉亲往大明朝拜太宗皇帝, 马六甲从此成为了大明的藩属国。
然而,马六甲历任君主,却不甘心一辈子做明廷的小弟。他们一面与明廷维持良好关系,一面逐步摆脱汉家王朝的影响。文化上,他们选择以伊斯兰文化立国, 君主亦使用穆斯林君主的尊号“苏丹”。经济上,他们利用明廷建立的贸易网络, 使自己逐步成为东南亚的贸易中心。在明廷选择闭关锁国,自动放弃海洋管辖权之后,马六甲通过以上举措一跃成为一方霸主。
财富滚滚而来,霸业指日可待,马哈茂德沙阿遥望王朝的前景,总觉一片光明。然而,突如其来的巨变, 却击碎了他一切的梦想。西方的侵略者阴影笼罩了这片土地。佛朗机人深知,要将资本的触手探往遥远的东方, 必须要占据一个交通要道作为据点。他们对马六甲海峡势在必得。
佛朗机总督阿尔布克尔克率领一支舰队到达马六甲,开展了猛烈的进攻。在西洋火器的冲击下,这个绵延一百多年的王朝无力守住自己的土地。马哈茂德沙阿眼在看到佛朗机人攻入城内后, 就选择逃离。在他离开之后, 佛朗机人占领城池, 开始肆意屠杀。
无数无辜的百姓,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之下,马六甲城中几代人累积的财富都被人洗劫一空。从那以后,亡国苏丹马哈茂德沙阿就生活在噩梦中,梦中永远都是连天的大火和子民的哭喊嘶吼。
他想要报仇,他想要夺回祖宗的基业,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单靠他自己和周围小国是做不到这点的。只有他们的宗主国大明,才能帮助他们打退敌人。可那时,明廷要忙于与北边的战事,根本无暇南顾。遭到拒绝的马哈茂德沙阿只能靠自己。他在巴莪图谋复国,可实力的差距犹如天堑,他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马哈茂德沙阿由踌躇满志,到心灰意冷。
他甚至开始怨恨,海盗靠着从西洋人手里购买的火器四处为祸,佛朗机人的手早就伸到了明廷的眼皮底下。中土的衣冠君子们,不是眼盲,就是心盲,他们难道不知道相依相存的道理?西方贼寇的贪婪,比这海还深,只要给他们一点儿机会,他们就不会松口。
就在马哈茂德沙阿陷入绝望之际,东方的军队,却如美梦一样,悄悄降临到南洋之上。马哈茂德沙阿看到身穿官服的汉使时,先是狂喜,接着就忍不住开始怀疑。汉家王朝的援军,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会不会一场骗局,一场将他和残部一网打尽的圈套。
可来人很快就打消了他的一切疑虑,前来游说之人正是谷大用。他是朱厚照身边的老人,更是经历过宫变闹剧考验,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他直言:“佛朗机人犯我边疆,虽远必诛。今日大明特来帮助你们夺回城池,可以你们之能,即便重得这片土地,只怕也无法守住。”
马哈茂德沙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当即道:“我等愿年年纳贡,岁岁来朝,恳请上国助我们一臂之力。”
谷大用似笑非笑道:“你们既要建设海军,又要重建城池,还要年年进献贡品。不知苏丹你还有多少余财,竟能撑得起这样消耗。再者,朝贡究竟是谁获益更多,苏丹当心中有数才对。”
他们进献些许礼物,明廷为了稳定却要倒给不少赏赐。在朝贡体系下,实质是藩属国占了便宜。
马哈茂德沙阿一时面白如纸,穷途末路的他,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倒是他身边的大臣,还有几分清醒,及时反驳道:“我们在这里,也是在为大明守卫疆土啊。”
谷大用讥诮一笑:“愿为大明守卫疆土的人多了去了,您觉得差您这一家吗?”
这已是赤裸裸的撕破面皮了。谷大用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马六甲海峡是必须要夺回的,可夺回之后还是不是你们这一家在此称王,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马哈茂德沙阿却会错了意,他们也知道大明宦官一惯的作风,到底就要拿出重金来贿赂谷大用。谁知,这位大太监却严词拒绝了,他道:“金银俗物,咱家岂会放在心上。”
马六甲君臣:“……”这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一连被驳了好几次,马哈茂德沙阿终于打算收起过往的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听人家指挥安排。
谷大用这时方和颜悦色道:“我朝陛下何等圣明,岂会不知你们的难处。这些洋人打是打不退的,他们不是想和我们做生意吗?那索性由我们大明牵头,我们大大方方地和他们去做。以我们司空见惯之物,换取他们手中的金银,友邻之邦,同享富贵,这才是双赢之策啊。”
马哈茂德沙阿这才恍然,人家哪里是看不上财货,只是所图甚大罢了。一点的小恩小惠,大明早没放在眼底,他们是要直接牵头,将东西方庞大的贸易网握在手中。
这位马六甲苏丹,只犹豫了一瞬,就立刻应了下来。大明既然想要重掌海权,那就让他们来就是了。当年郑和下西洋时,都没动他们一下,更别提这会儿。一方素来有睦邻友好的美名,另一方却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遍地狼烟,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跟在文明之邦身后做小弟,再怎么样也比给那些穷凶极恶的西洋人做奴隶要好得多吧。
收回马六甲这一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马六甲城的粮食物资依靠海外贸易来运输。有大明为首,马六甲苏丹四处沟通,谁还敢给这些西洋人送粮。没过多久,城中的佛朗机人出现了严重的粮食短缺,不得不派船队到海峡对面的苏门答腊岛上购买粮食。而跟随粮食回来的,却是马六甲苏丹的军队。
总督阿尔布克尔克并没有将这些马六甲人看在眼底,西洋人自恃火器威力,认为这不过又是另一次垂死挣扎罢了,但不能再因此耽搁粮食运输了。他果断选择派出舰队助战,希望速战速决。而在海外等候他们的,就是明廷和奥斯曼的海军。
大明和奥斯曼帝国的海军,都尚处于初期发展阶段,严重缺乏在外海作战的经验。然而,奥斯曼帝国的将士因信仰之故,极度仇视西方人。而大明的狼兵,则在月池的“钞能力”激发下,早已摩拳擦掌,准备拿人头去领赏。两军士气极为高昂,又有熟悉地形的马六甲军队为指引,有强大的火器装备做依仗,这是想打输了都难。
佛朗机人在战舰被击沉之后,不得不选择放弃,狼狈逃窜回茫茫大海之中。马六甲城最终重归苏丹马哈茂德沙阿的掌握之中。可他眼见满目疮痍的城池,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只赶跑了贼寇,远远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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