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
“想我配合,就别动我的人。”
虞莜吩咐梅染先去安抚其他三辆车,此次随行侍女共计十五人,循着前世用惯的人手,指了蓝采、蓝湘两个性子稳重的,四辆车聚集在中间,外围是装嫁妆的马车,以及车夫、杂役等人。
乌衣卫的职责,便是保护好他们这群人,不必参与战事。
此时姜皓打马奔来,到了近前勒得马蹄高扬长嘶,虞莜闻声望去,便见他脸色煞白,奔过来低声道:“公主,徐骋他……跑了。”
他沮丧得要命,一路过来不停骂自己蠢货,公主如今信任他,交待这么重要的任务,竟被他给办砸了,愧对这份知遇之恩,恨不得以死谢罪。
虞莜眼帘微掀,抬眸打量姜皓一眼,之所以他这么些年一直是副手,便是在遇事沉稳上,还欠着些火候。
“慌什么?这个时候还不跑……”
你以为是你啊?
“那……”姜皓一滞,脑子拼命转,还是未得要领,“属下让钱东和李棋一直盯着他,这几日未有与其他侍卫私下接触,另有七八个平日和他交好的,也已命人看管住,务必保证无人临阵做乱。”
“这不就行了。”
虞莜给了他个赞赏的笑容,外围巡查是玄天卫的事儿,她的乌衣卫轻易不得出去,徐骋见的人是廖英杰,她也是刚刚才知。
叫姜皓盯着徐骋,为的是防止他在乌衣卫内部拉帮结派做内应,只要防住这个便够了。
至于眼下跑了倒是不慌,肯定还会回来。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今晚月色明朗,清晖洒在寂静的营地,内营以马车为屏障,外围每隔三步亮起一处微弱火光,依次递进,首尾相接。
每一处火光,便是一名玄天卫,左右皆有呼应,牵一发即动全身。
内营则漆黑静默,一点火光也不见,借着月色和外围星星点点的亮光,勉强可以视物。
女眷的车马共四辆,处于最核心位置,百名乌衣卫穿插其中巡卫,确保万无一失。
虞莜身披厚氅,立在车旁四下看去,深觉秦昶战神之名不虚。
这般安排下,但凡前方有漏网之鱼趁乱潜入后营,要越过这首尾呼应的长蛇阵,便无法做到不惊动任何人。
内营保持静默,任何风吹草动都藏不住,便于乌衣卫们掌控全局。
白南身着轻甲,背上负一把战刀,威风凛凛站在侧旁,“公主不必担心,苍洄山里的蛮子大多是过来放牧的,并非正规军,一群乌合之众一点儿也不经打。他们都不知道,主子这次来南康,另有一千人马没去固宁关,就在这附近驻扎,早把他们……”
他忽地闭上嘴,感觉说漏了主子的计划。
“今晚来犯的有多少人?”
虞莜冷不丁问了句,白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五千……”
完了,主子不让他说的,说怕吓到公主,他这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两千对五千,打得过吗?”虞莜虽是有心套话,这句却是诚心请教。
“打得过。”说多错多,白南心里告诫自己,不肯再多吐一个字。
梅染侍立在旁,欣慰笑道:“白哥儿心里向着咱们公主呢,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正该相互照应,你说是不是?”
白南不好意思地挠头,这些日子他两头跑腿,早跟公主身边这些人混得熟络,忙应:“是、是。”
他们身在暗处,远方的亮光便格外引人注目,漫山遍野的火把自高处冲袭而下,交锋的战场就在那座树林中,树木成了天然屏障,减缓诸奚人俯冲的势头。
军备和个人实力能否弥补人数上的差距,虞莜这个外行不得而知,心下不免担忧,踏着轿凳站上车辕,兜帽向后掀开些,极目望去。
“公主,别站那么高。”白南见状惊呼,压低声儿劝说:“小心被敌人发现。”
虞莜随口应了声,非但不听劝,反而一手扯住帷布,绣鞋颤颤巍巍,踩住辕栏攀上一截。
这个高度,能看到林间火光冲天,她在火势最密集处,隐约看见个熟悉身影,竟觉有点像前世建康宫前的一瞥。
那人一马当先身姿矫健,手提长柄战刀如入无人之境,呼啸而来的诸奚人在他面前全无一合之力,刀锋过处大蓬血花乍起。
隔着这么远,惨烈的厮杀被罩上一层朦胧的神秘感,虞莜竟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凄美绝艳。
便在这时,那人勒转马头转向这边,俊美如天神的脸庞映着火光和鲜血,战刀高扬朝她挥了挥,似乎还对她笑了一下。
这里黑漆麻乎的,虞莜不知他是不是真能看见,却还是下意识踮了踮脚尖,随后为这自作多情的举动懊恼不己。
她抬手指着那边,问白南,“那是太子吗?”
“啊?”白南翻身上马,伸长脖子瞧了半晌,“应该是。”
眼力还不抵个弱女子,白南深感羞愧。
虞莜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梅染瞧得心惊肉跳,“公主,快下来吧,小心……”
“公主小心……”白南一声大吼。
两声“小心”一前一后,与此同时,一个漆黑人影已经跃上马车,朝虞莜扑去。
虞莜像是受到惊吓,脚下一滑,直直朝车辕下跌去,恰好躲开黑影的一抓。
马车底部无声钻出数名乌衣卫,其中一个稳稳接住公主,其他几人合力扑向偷袭者。
姜皓动作最快,五指如铁爪,牢牢攥住对方腰带,继而抬肘猛击背心,一招便将人掀翻在地。
徐骋惊怒交加,腰上发力弹起,一个后踢踹中姜皓肋下,“姜皓,你敢跟我动手?别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姜皓忍住一声痛哼,闷头猛攻,小擒拿手扣住他一只小臂,两人近身激斗起来。
白南已经下马抽出战刀,见状驻足在旁掠阵,看来主子说得没错,公主早有安排。
徐骋并非不知,一上路姜皓就暗中盯着自己,失了公主宠信令他心慌神乱,更让他愤怒的是公主以姜皓取代他。
姜皓何德何能?论相貌论武艺皆不如他,人跟个木头似的蠢笨无能,公主是瞎了眼吗?
愤懑之下,徐骋丝毫未觉这是叛主,相反,在他看来,是公主负他,背叛了他。
人心一旦偏激便会挺而走险,徐骋并未多作犹豫,便接过杜相抛来的橄榄枝,与廖英杰一拍即合,幻想着公主遭遇危难,他则从天而降护她周全,就此赢回芳心。
虞莜正是想到,这一世的徐骋还未因圈养表姐花费巨大,没了这份物欲,却还是和杜相勾搭上,那么他想要的,就是她这个人。
因此在内营静默当下,才会以自身为饵,诱他上钩。
论武艺,姜皓不如徐骋,他手不够狠心不够黑,毕竟一场同僚,若非这是公主交待下的任务,他必须坚决完成,此时恐怕已要败下阵来。
给徐骋当了几年副手,姜皓性子谦逊人缘极好,不争功不冒进,是他的长处。
他有自知之明,没想着跟徐骋单打独斗,甫一压制,一声呼哨,几个侍卫扑上来频频抢攻,双拳难敌四手,转眼便把徐骋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徐骋半边脸擦出血痕,兀自冲姜皓怒吼,“有种和我单挑。”
姜皓浓眉动了动,放着这么多人不使,我有病才和你单挑,两步来到虞莜面前,单膝跪地,“公主,属下幸不辱命。”
虞莜被李棋接住的时候扭了下脚踝,这会儿正坐在轿凳上,让梅染替她松开脚上的羊皮小靴。
她眉眼弯弯颔首,“姜皓,你做得不错。”
那边徐骋被五花大绑推至近前,他艰难地跪直身子,从前一贯在她面前很注意形象,此刻也不例外。
“公主,为什么?”
擦破的脸和唇角渗着血,徐骋狼狈不堪,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你觉得很冤?”虞莜问道。
“我是做错了事,不该把表姐当成你,可我已经改过……”
怒火烧红了眼,徐骋觉得委屈极了,她因表姐生他的气,至少证明是在乎他的,“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看别人一眼,公主,我的心里只有你……”
“闭嘴。”虞莜打断他,声音不大,也无甚威严,只有冷漠平静。
徐骋愣了一瞬,继而咆哮,“你大人有大量,既然给了我机会,为何还要让姜皓监视我?”
“所以你就勾结外人,欲置我于死地?”
“我、我没有。”徐聘试图狡辩,“廖英杰要找秦昶报仇,引来了诸奚人,我只想保护你,公主你听我说……”
他被两个乌衣卫按住双肩,此刻犹如困兽满心不甘,双膝蓦地一弹跃起,这一下挣脱了肩上的手,直直扑向虞莜。
白南持刀一步上前,和侍卫们一同阻拦,就在公主身边守卫松懈的当下,廖英杰身影如鬼魅出现在虞莜身后,一把扯起她,手中利刃抵上脖颈。
“别动!”
他今夜跟在徐骋身后,早就藏身外围马车,和徐骋不同,他的目标是秦昶。
从金陵开始,廖英杰一路吊在送亲队之后,早在下午诸奚与北齐的第一场交锋,他就看出端倪。
秦昶留在关下的远不止一支千人队,他还藏了后手。
眼下只有借徐骋的便利,早早藏身内营,抓到熙沅公主,便可让秦昶乖乖就范。
这自然不是相杜的意思,可廖英杰顾不得这么多,他要找秦昶报仇,也剜下他一只眼,以眼还眼。
白南回身,望见公主身后眇了一目的人,顿时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想也没想,一扬手讯哨上了天。
宁静的营地上空,悄然炸裂一簇火花。
“廖英杰,你敢!”
姜皓大惊,这次再不留手,调转刀头一记敲晕徐骋,率众围了上来。
外围的玄天卫也动了,火光迅速向内营压制。
“都别过来。”
廖英杰背抵车轮,火光将他手中刀照得雪亮,扫一眼里外三圈足有数百人之多,他有恃无恐,侧过头朝虞莜狞笑。
“公主,让他们别动,只要秦昶过来,我保证不伤你分毫。”
虞莜沉着向前抬手,示意大家冷静,实则她这会儿也没什么主意,只能先拖住人。
“廖英杰,失了《水经注》,杜相记你一过,替他勾结外族劫持公主婚车,不是将功补过,是罪加一等。若此时你伤了我,三罪相叠,杜相可还能保你?”
她语气平缓,不紧不慢说着,感觉到掐在肩上的手更加用力,在他手背拍了一下,提醒道:“你弄疼我了。”
在周围人看来,公主眼下形同玩火,但随着她舒缓的语气,廖英杰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心神。
手上力道减轻,他知道眼前这女子身娇肉贵,手无缚鸡之力,正是最好的护身符,冲白南喊了一声:
“叫你们太子过来。”
白南咽了口唾沫,向上指了指,“已经叫了,你等着,太子爷一来你死定了。”
“你再说一遍。”
对于白南的挑衅,廖英杰独目暴出凶光,稍稍往前递了递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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