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仿佛真的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很少有人会思考谁是最大的受益者,毕竟真正的黔首黎庶和百姓从来都是被贵胄们绑架的群体。
残害百姓掠夺地方的的时候他们是贵胄。
受到政策针对的时候他们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民众,痛斥皇帝虐民太甚。
然而事实上,贵胄获益,并不等于庶人获益。
朝堂人人都在夸夸,唯有赵泗脸上带着笑容却不为所动。
并不是没有官员反应一些地方问题,只不过毕竟是极少数。
要么不能说道问题的关键点,要么反应的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要么就是人微言轻。
群臣们已经达成了愉悦的共识,大秦的未来是光明的,大秦从大方向上来看是一片向好的。
是的,只要始皇帝愿意让利,那么他大可以成为圣君明君,甚至大秦什么都不用做都能享个一两百年的国运。
天下,确实厌倦了战争。
但是,这很显然并不是始皇帝的追求,他要天下,同样也要权利。
而赵泗,只不过是想要剔除一些肉食者罢了。
朝会的风向和口径愈发统一,一片花团锦簇的气氛也随之扑面而来。
文武百官脸上都带着一些放松和笑容。
一人夸完接着下一个人……
赵泗看着一个儒家的博士说着和前面之人大致相仿的话语露出了一些笑容,在他说完以后紧接着迈出步伐。
准备了好几天文章的叔孙通迈出一半的步伐收回。
叔孙通当然也要拍马屁。
当然,和其他人不同,叔孙通并非认识不到一些尖锐的社会问题。
但是在叔孙通看来大秦已经迈出了向好的第一步,明显是装逼时刻,叔孙通就算懂问题所在也不能大煞风景。
他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也是懂得讨君王喜欢的。
在叔孙通看来,如始皇帝这般的君王,在这种盛景之下泼冷水是最不可取的。
得哄着来!
反正都已经好转了,以后再慢慢哄,相机而行即可。
不能为了所谓的圣贤思想而破坏当下赵泗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局面。
叔孙通也是准备夸的,他的文章写的更好,更加花团锦簇,绝对足以傲视群雄。
可惜,他准备出手的时候赵泗出来了。
在这种时候自然没人和赵泗相争。
毕竟现有的局面从某些方面来说是赵泗以一己之力促成。
说服始皇帝放弃十分之四的赋税收益啊!
封建王朝时期,赋税收益绝对是一个王朝的经济支柱。
说服一个君王放弃了经济支柱的五分之四,这是令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说服的对象是始皇帝。
所有人都念赵泗的好,所有人都对赵泗笑脸相迎。
事实已经证明。
赵泗!真正的贤臣!
这也是全天下乃至于贵胄和庶人公认的事实!
赵泗迈出步伐,朝着始皇帝躬身一礼。
起身,转身,面相群臣而站定!
赵泗要说,但是他要对话的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赵泗心情有些振奋。
实际上走到这一步,赵泗心中是开心的,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面沉如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
“诸公所述,无非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我此时再说,无非鹦鹉学舌,毫无新意。”
“我不同陛下说,却问诸公,天下安定,国泰民安否?”
冯去疾闻言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忽然想起来王绾的叮嘱,止住了发声的心思。
但是冯去疾不出,有人出!
总不能,让今天夸了半天的话成了废话不是?
“今岁,释徭五十万有余,降税十四,百姓得以安定,上郡大捷,陇西徭役即将中止,巴蜀南越闻听赋税降低,骚乱骤减,自然算得上天下安定,国泰民安。”
“我不认为……”
赵泗认真的摇了摇头。
贵胄啊!
赵泗再次转身看向始皇帝定声开口。
“当今天下,乃陛下和贵胄共治于世!
贵胄之家,奢靡无度,府宅以顷计,出行车马奴仆上百,而庶人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
贵胄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庶人如牛牲,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陛下,去年天下各地冻饿而死庶人共三千有余。
而这,还是在有了亩产千斤的仙粮和价格低廉的煤炭以后。
陛下一统天下,以一夫百亩而量田,然而据我听闻,百姓的田地常常会被贵胄侵占,明明是七八十亩的田地,却足足量出来一百亩。
庶人的田地往多了量,贵胄的田地却想尽办法往少了量。
更有甚者,再量田之时,将上等的良田水田占据,却把边边角角的劣田分给百姓,甚至只给他们一把锄头让他们去开荒。
他们通常会占据容易浇灌的地方,霸占水源,只有等他们浇足浇好了田地,才能够轮到庶人去浇灌,更有甚者,就算自己的田地已经浇灌好了,也不准庶人取水浇灌,庶人只能去更远的地方取水浇田。
于庶人争利,倚仗自己的权势,地方上的货物买卖被他们全部霸占。
大巡天下途经楚国,乡里市集,百姓居然还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就算有钱币流通,用的居然是大秦明令禁止的蚁鼻钱。
秦半两去哪里去了呢?被他们屯进了自己家的地窖里面。
他们吃不完的粮食宁肯倒掉也不肯分给百姓,他们宁肯看着粮食在仓库里面生霉也不肯交给官府。
他们囤积在地窖里面的秦半两都已经生锈,用来穿钱的绳结都已经腐烂也不肯拿出来。
权贵奢靡,在地方上向土皇帝一般,而百姓却找不到安身立命之若。
这样,算得上国泰民安么?”赵泗认真的开口问道。
实际上,赵泗并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甚至放到这个时代都已经老生常谈,这正是诸子百家群英荟萃的时代,意识到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巨大的先贤大有人在。
孔子,孟子,庄子,老子,墨子……
儒,墨,道,法,乃至于阴阳家,农家等等……
基本上各家各派都能意识到贫富不均的社会现状。
同样,这也不单单是秦国存在的问题,而是从人类历史的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断绵延下去的问题,乃至于两千年后依旧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这和统治阶级是谁无关,和始皇帝也无关,和秦国,更加无关。
秦国是这样的现状,一千年前同样有类似的社会现状,两千年后依旧会有这样的社会现状。
秦国,并不特殊!
“三皇五帝尧舜禹治世以后,天下便是如此……”被赵泗质问的官员皱眉回答。
当然,他不是要否认赵泗说的事实。
还是那句话,这是事实存在的事情,没有人敢硬着头皮说天下权贵皆是圣人。
“人有好坏之分,贵胄亦有好坏之分,有奢靡无度的权贵,自然也有忠贞清廉之士,可是不管好坏,自有秦法制约,上卿有些夸大其词了。”对方皱眉回答。
“庶民坏不过血溅五步,而贵胄之乱,却可使国运动荡,昌平君之乱就在眼前,二十万秦军将士亡魂可尚未安息。”赵泗摇了摇头。
“上卿……昌平君之判……”对方有些犹疑。
赵泗明白什么意思,昌平君判乱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始皇帝在清除外戚势力,这件事有点犯忌讳,赵泗拿这件事说问题是有点欺负人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赵泗这样于王亲近可以肆无忌惮拿着昌平君举例重提旧事。
“昌平君暂且不论,庶人再坏无非就是杀人放火,可是国家取士皆出于贵胄,一县县令若坏,则一县难安,一郡郡守若坏,则一郡生乱。
会稽郡守殷通联络楚地贵胄项伯畜养私兵,目无王法,车裂于市,才过不久,这难道不是事实么?”赵泗再次举了一个例子。
而且是才发生不久的例子。
“一郡郡守,律法对他还有那么大的限制么?倘若不是陛下大巡天下的驾撵经过那里,谁能够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名满天下的贵胄和一郡郡守居然私下勾结,意图谋反?”
对方陷入了沉默。
“庶人可以通过律法约束,又有什么来约束像殷通这样的郡守和项伯这样的贵胄呢?
庶人是民,贵胄难道就不是民了么?
难道陛下应该对庶人不闻不问,仅凭借个人道德来让贵胄去治理百姓。
那陛下究竟是天下人的陛下,还是贵胄的陛下呢?”
朝堂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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