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山再次逆风傲立,手擎八倍望远镜,梳篦式地搜索着落凤坡四周。
已是春末了,雨后的视野一片朦胧,路边的杨树伸展着嫩绿的枝叶,地里的庄稼被冲刷得青葱嫩绿。
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啼叫,仿佛在倾吐浴后的欢愉。
他的脚下是一座小土丘,眼前是一条像大莽蛇一样延伸向远方的临屯公路。
此时此刻,他正审视着部下的隐蔽情况。
如果百里之外的孟占山能够感知,一定会哭晕在茅厕里。
眼下的常大山,正在做着和他相同的事——准备伏击鬼子车队。
而且,还是同一支车队。
关键是,常大山位于上游,足足上溯了一百多华里。
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作为黄雀的孟占山,离得太远了。
常大山有他的情报网,他的二连长于长顺原是伪军伊永贵部,孙家渡一战方才收编过来。这位二连长和杨家桥车站的刘西侯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刘西侯部的一个中队长甚至是同乡同镇,彼此之间熟悉的不得了。
于长顺原是伪军小队长,因为为人精明颇受常大山赏识,这家伙一心想在常大山面前露两手,眼看部队缺乏武器,就不惜重金搞来了情报。
对于伪军来说,跟谁干无所谓,打谁不打谁也无所谓,只要能活命,有钱赚,其他都是浮云。
所以于长顺只花了一百块现大洋就搞来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问题是,其准确性有所欠缺,时间上说是最近两天,押运人数说是日军一个小队,具体行车路线更是不详。
这就给常大山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不过,常大山自有办法。
时间不确定?那好办,那就守候两天。
路线不确定?那也好办,那就找一处必经之地。
于是,常大山就选中了落凤坡。
从杨家桥车站到辛集据点,必经落凤坡。
这并不是一处理想的伏击之地,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险要,只有几个小土丘。这样的地形,并不利于伏击,千把子人很难隐蔽。
不过,常大山依然有他的办法。
公路两侧的庄稼地里有几道沟渠,远的不过百十米,近的只有三四十米,敌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如果把部队隐蔽到沟渠里,那就好比是运动到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加上半高不高的庄稼,简直就是突然发难的绝佳之地。
正因为地形不险要,所以敌人必会麻痹大意,正好出敌不意。
他的作战套路和孟占山如出一辙:
一开打就火力全开,最大限度杀伤鬼子,然后冲上公路和鬼子绞在一起,靠白刃战解决战斗,这样一来,鬼子的优势火力便成了摆设。
小鬼子是会拼刺刀,可咱兵力占优,以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就埋伏地点和战法而言,不能不说常大山的计划是很不错的,即合兵法,又有出奇——择地以待,出敌不意,十则围之,聚而歼之。
不过,他的运气却霉透了。
不光运气霉透了,连计划和现实也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他猜对了开头,却料错了结尾。
他的部队昨天就抵达了伏击地点,可一晃一个白天过去了,连个鬼子的毛都没看见。
战士们从临晨趴到傍晚,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走过,部队隐蔽的很好,并没有被发现。
结果趴了一整天,唯一的收获就是,所选的沟渠隐蔽性很好,足可一战。
夜里只好露宿,倒霉的是,下了一场小雨,到了凌晨,落汤鸡似的战士们不得不趴回到湿呼呼的沟渠,个个叫苦不迭。
……
现在是晌午了,一场小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
田野里一片嫩绿,雨后的庄稼上凝了一层密密的水滴,微风轻拂,将一阵阵清香送入鼻息,令人心旷神怡。
常大山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娘的!莫不是被耍了,白熬了一天一夜?
就在此时,空气里隐隐传来了嘹亮的歌声,在歌声的伴随下,前方空旷的土坡后面,突然转出一辆接一辆的汽车,瞬时间趟起大片的烟尘。
一共是十辆,其中六辆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车顶上架着歪把子,中间的四辆车厢上盖着厚厚的帆布,上面勒着一道道绳索。
刚才还是一片宁静的土路上,瞬时间充斥了汽车的轰鸣声和鬼子的歌声。
此时行进在公路上的是日军寺内联队的两个小队,也许是很久没有遭受过打击了,车上的鬼子毫无防备,谈笑风生……
常大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娘的!说好的一个小队。
可是现在,六辆运兵车,一车二十个鬼子,妥妥的两个小队!
他现在必须作出决定,打,还是不打?
如果让鬼子再往前走,那就要错过机会了。
常大山望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了狠:
——他奶奶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再怎么说也是十个打一个。
——那就干吧!
第一颗地雷是他亲自拉响的,准确地在头车刚刚碾过之后就发生了爆炸。
“轰!”的一声,硝烟弥漫,头车车头在爆炸声中被炸得变了形,车厢里的鬼子被炸得颠起一寸多高,车头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几乎同时,“轰!”的又是一声,尾车也冒了烟。
“冲啊!”
“杀呀!”
“杀光小鬼子!”
瞬时间,伏兵四起,公路两侧的沟渠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人头,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子弹,然后呐喊着发起了冲锋。
好的开头太重要了,它是成功的一半。
开局和常大山设想的完全一样:鬼子毫无防备,部队火力全开,瞬间就发起了冲锋!
突然的伏击战,永远是弱者打击强者的最有效手段。
常大山的拿手好戏就是伏击战,在那么突然而且倾其全力的打击下,无论是天下第一团还是伪军中队,立时就找不着北。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成功的另一半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在那么突兀的打击下,鬼子的反应度那叫一个快。
爆炸声刚刚响过,部队刚冲出去不到十米,鬼子的机枪手已然在排枪的掩护下跳车,歪把子机枪眨眼间就“哒哒哒”的开始倾泻弹雨,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冲锋的队伍就被撂倒了一百多号。
随之而来的对射更是让人心碎。
常大山的部队都是杂牌枪,而且大部分是老枪,膛线都快磨平了,子弹飞不了多远就打横,准确度和穿透力都大大下降。
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土造的“单打一”,一发打过之后,得掰开后再装填另一发子弹,还没等装填完,就被对方爆了头。
鬼子的射击精度精确的吓人。
一营长胡长海使一杆九连登,威力大,射程远,混在百十人的队伍当中连连开火,可鬼子的三八大盖打出的第一枪,就在上百人的队伍当中准确地找到了胡营长,还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一团血雾,和着脑浆碎骨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身子一顿,随后仰面栽倒。
冲到一半,部队又倒下一大片。
担任掩护的两挺机枪,还没打完一个弹匣,“轰!”“轰!”两声巨响,鬼子的掷弹筒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把两挺机枪都送上了天。
短短一百多米的冲击距离,居然倒下了二百多名战士,红了眼的战士们转眼间从两头涌上公路,和鬼子绞杀在一起,战斗转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的白刃战。
可战况却并不如常大山所料: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还真是占不到便宜!
常大山不知道,眼前的对手是鬼子驻正太铁路沿线的寺内联队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属于日军甲种师团,战斗力异常强悍。
这些甲种师团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刺杀训练,眼见八路冲近,立刻关上保险,并退出了子弹。
鬼子虽然矮小,但个个敦实有力,训练有素,刺杀技术显然比训练不久的战士们高出太多,他们三人一组,组成多个刺刀阵。
冲在前面的一个战士猛冲到一个刺刀阵前,一个突刺刺向面前的鬼子,鬼子伸枪一挡,把刺来的枪磕了出去,旁边的另一个鬼子“呀……”的一声,一个前进直刺,立即把这名战士扎了个透心凉,战士惨叫一声栽倒在血泊里。
不断有战士被对方的刺刀刺中,鲜血飚飞,战士们一时间竟然攻不进去。
三八枪要比杂牌枪普遍长出十多厘米。
三八枪的刺刀质量也很好,钢质甚硬,多次刺碰都毫不变形。
可常大山手下的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什么的,由于枪支太老,配属的刺刀多已遗失,现在的刺刀多是后来自己打造,质量简直是没法比。
很多战士拼刺了几下之后刺刀就变形,只能把步枪当棍子那样抡起来,用枪托去砸敌人。
好不容易有个鬼子落了单,瞬时间有七八个战士围了上去,可这名年纪不大的鬼子左腾右闪,前挑后刺,硬是让一圈人都近不了身,还愣是被他刺倒了两个,看得常大山鬼火冒。
眼见战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
常大山毫不犹豫的带领预备队冲了上去。
他留了个心眼,把拼刺最好的二百多人留下来当做预备队,他估计发起冲击后会有不少战士被射杀,所以留下了这部分精锐,等到白刃战时再用。
现在,正当其时。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倾出了全力。
可是,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的队伍忽然发生了混乱,一些战士被凶悍的日军吓破了胆,唿哨一声扭身便逃,这一下,立刻在队伍当中引发了羊群效应,溃退随即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往上冲的预备队被带了个稀里哗啦,在满满的不可置信中,常大山咆哮如雷,大声喝止。
可是,哪里喝止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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