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9日
下午5时,大雪纷飞,寒风怒号。
松花江南岸的一条土路上,涌动着一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这支队伍没有明显的标志,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头戴狗皮帽,胳膊上扎着白毛巾。
这正是2纵独立旅。
孟占山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切会来的这样快。
上级通过抓获的俘虏获知,敌人在德惠以东的大房身有新一军1个团,位置比较孤立,与周围的敌人相距较远。
我军经过进一步侦查核实了以上情况,东总决定,趁敌人较为分散,抓住这股较为突出易歼灭之敌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消灭,并据此向相关部队下达了作战任务。
任务落到了1纵、6纵和2纵独立旅身上。
这一次,独立旅终于捞到了正仗,而且,还是主力身份。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准备与1纵、6纵一起大干一场。
此时的东北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低达零下20-40c,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纵横肆虐,横扫着黑土地上的一切。
一条弯曲的公路从松花江南岸一直延伸,蜿蜒爬过冰雪迷蒙的丘陵地带和一个个位于混饨中的村镇,公路所经过的地方名字格外拗口:三盛永、八家子、靠山屯、大房身……
风大雪大,两匹战马从行军队伍一侧先后驰过,马蹄声显得异常沉闷。
孟占山打马奔驰,陆政委在后面紧紧相随,陆政委突然伸长脖子冲着前面的孟占山大喊:
“老孟!你看前面那块高地,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占山回头苦笑:“好你狗日的,埋汰我呢,生怕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陆政委一催马,加速冲到孟占山马前,“不是,老孟,我真想不起来了……”
孟占山把眼睛一瞪,“娘的!那个山包包,不就是老人家上次登高赋诗的地方吗?怎么?想刺激我?”
陆政委顿悟,下意识地道:“哎呀,可不是嘛?……哎?那这儿应该离靠山屯不远了。”
“嘿,你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占山勒住马头,冲着陆政委佯怒道:“再说,再说老子跟你拼了!”
陆政委连忙陪笑脸:“哎呀,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地……”说到这儿,陆政委瞄了孟占山一眼,略一沉吟,嘿嘿一笑道:“哎我说老孟,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不是常胜将军吗?怎么在靠山屯就栽了呢?”
孟占山一愣,面无表情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唉……这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靠!少整那些酸的,说人话!”陆政委有些恼火。
“嗯,为啥就败了呢?……”
孟占山在马上做沉思状,随即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这就跟长相一样……我怕我长得太帅了,让你们这些丑人觉得惭愧!”
陆政委大怒,飞马扑来,“妈了个巴子的,你老孟就剩下一张嘴了。”
一匹马逆着行军方向飞奔而来,通信员在马上举手敬礼:“报告旅长!前面发现敌人!”
“哦?在哪儿?有多少?”
“在靠山屯,大约有两个连!”
“告诉庞连长,争取抓个舌头,他们侦察连不是捕俘能手吗?”
“是!”通信员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陆政委愣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哎呀,不对呀!老孟,咱的任务不是去大房身吗?你管它靠山屯干吗?不能耽误时间!”
孟占山笑了笑:“我说,都走了大半天了,正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走。”随即向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传我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休息!”
“是!”警卫员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开始传达命令。
部队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呼啦啦坐倒一大片,有的开始喝水,有的摸出暖热的大饼子开始进食。
一袋烟的功夫,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驮着两个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马前一人已被推搡下马,骑手大喊:“旅长,舌头抓来啦,是个少尉!”
俘虏滚到地上,身上五花大绑,上身脱得只剩下衬衣,冻得鼻青脸肿。
孟占山皱皱眉,上前解开俘虏的绑绳,脱下大衣给俘虏裹上,“庞连长,审了吗?”
“审了!这家伙嘴忒硬,死国民党!”庞连长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马来照着俘虏就是一脚,把俘虏踹了个大马趴。
“庞连长!”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厉声断喝:“注意俘虏政策!”
警卫员忙扶起俘虏,孟占山从怀中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递给俘虏,“来,暖暖身子,地瓜烧!”
俘虏接过酒壶,扬起脖就是一大口,喝了两口,咳嗽了两下,又揩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血渍,居然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是71军88师262团的,部队上午奉命撤退,师主力应该早撤到农安了,我们是留下来断后的,正准备撤走……
我们一个营,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几挺,迫击炮6门。带队的是营长王侃。我们不知道你们要来,还以为你们在江北呢。”
庞连长眼睛一蹬,大声斥喝道,“嘿!你小子,这会竹筒倒豆子,刚才怎么不说。”
“哼!老子是顺毛驴!来软的就说,来硬的偏不说!”俘虏一梗脖子,大声回答道。
孟占山柔声又问,“那好,我再问你,周围还有你们的部队吗?”
“还有,姜家屯,王家店原来还有2营和3营,现在不知撤了没有?”俘虏麻利地回答,说完还冲庞连长一努嘴,“你瞧人家这位长官,说话多有礼貌。你算个啥?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一句话把个庞连长噎了个半死。
听到对方的回答,孟占山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后道:“好,谢了!警卫员,把他带下去……给他点吃的,别难为他,算他战场起义。”
几分钟后,孟占山和陆政委一起登上曾登高赋诗的小山,凭高远望。
蓝荧荧的望远镜镜片里,远沟近壑近在眼前。
远处的靠山屯像一个巨大的锅盔坐落在一片高地之上,周围净光光的净是白雪。
屯子一侧停放着一排辆美式“十轮卡”,上百个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正来来回回地忙碌着,雪地上乱哄哄地堆放着各种物资。屯子的另一侧,许多士兵正在吃饭,所有一切都在表明,敌人正准备撤退。
孟占山大喜过望,“哈哈!谁说靠山屯是老子的伤心地?这是块风水宝地啊!简直是天材地宝,山川形胜,非大福大贵不足以胜之!”
这家伙没头没脑地嘟囔着,随即放下望远镜,叫了声:“地图!”
警卫员赶忙掏出地图,垫上一层粗布,在雪地上小心展开。
孟占山俯身一看,又叫:“另一张!”警卫员又掏出手绘的地图递上,孟占山将两张地图同时摊开,嘴里啧啧有声:“嗯……好啊……靠山屯……姜家屯……王家店……”
陆政委一愣,随即追问道:“嘿你小子,两眼放光,像头呲着牙的老狼,琢磨啥呢?”
出乎陆政委的预料,孟占山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看表,又看看天,随即吩咐警卫员:
“立即通知各团团长、政委,还有旅参谋长和作战科长前来开会,越快越好!”
“是!”
不一会儿,各位干部飞马赶到,孟占山用雪块压着铺开的地图,目光炯炯地望着一众部下:
“同志们!大家听好了!
根据最新情况,靠山屯有敌71军88师262团的一个营,狗日的正准备撤退。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撤离,应该早到农安了。这一个营有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几挺,迫击炮6门。
另外,周围的村镇可能还有敌人,具体不多,可能有二个营。
同志们!我刚才侦查过了,敌人正在装车、吃饭,这是我们有利的歼敌时机。
敌人正准备撤离,战斗意志必不坚定,战斗部署也不一定周密,重武器还装了车。
我们立即出击,搂草打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然后再继续东进。”
说到这儿,孟占山用手在地图上的靠山屯、姜家屯,王奎店和田家粉房四周画了一个大大的圈,重新抬起头来:
“我的想法是,咱们撒开大网,两面夹击,速战速决,干净彻底地消灭这股敌人……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就凝固了。不光是陆政委,连在座的郭胜利、段峰、谢振国等人都吃惊不小。
他的话讲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段峰第一个开了口,他略一沉吟,不无担忧地说:
“旅长,好是好,不过有一条,咱们的任务是奔袭大房身,这么干会不会误事?”
“误什么事?”
孟占山的反应非常快,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不惊不乍地说,“敌人在退却之中,人数顶多一个团,我们虽是一个旅,可实际上近一个师!我们至少可以追歼其一部,最低限度也不会吃亏受损,如果任其逃窜,那就太可惜了。”
陆政委听得心惊肉跳,忙插话道:“老孟,你是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
我们的任务是去大房身配合1纵、6纵共同歼敌,现在我们擅自行动,不仅是违抗命令,还有可能破坏上级的统一部署。
再说了,孤军深入,万一吃了亏,谁来负责?”
“我来负!”
孟占山的话接的非常快,“我说,违命是不对,可贻误战机更不对。这股敌人正在退却,对我们几乎毫无察觉,我们虽是一个旅,却是一个师的身家。只要我们攻其不备,一口吃下他们不成问题!吃下他们再东进,搂草打兔子两不误,不好吗?”
“这……”
陆政委一时语塞,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气,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决心硬,一旦决定了,九匹马都拉不回。
眼见这家伙信心满满,而且说的也很有道理,陆政委一时间竟没词了。
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火候还不够,于是又开口道:
“嘿,我说,这送上门的肥肉都不敢吃?这像是我孟占山的队伍吗?
这一仗肯定得打!必须得打!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你们怕什么?”
身为一名指挥员,他深知,在大战前夕,他有义务消除部下的疑虑和不安,让他们变得生龙活虎,一往无前!
此话一出,一股阳刚之气立时在周围蔓延。
“嗨!旅长!您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是!旅长,您说这种话都多余!前两次下江南咱一仗没捞着,大伙都憋疯了,这回必须打个痛快!您就下命令吧!”
“就是!干掉狗日的再东进,我老谢要一雪前耻!”
几位主官同时大喊,个个斗志昂扬。
那边,郭胜利眉飞色舞地道:“嘿嘿,老久不打仗了,浑身都刺挠了。旅长,干他娘的!搂草打兔子,不管是兔子肉还是苍蝇肉,咱们一勺烩!”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情绪越来越高涨。
孟占山精神大振,他己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狂跳,伸手一指地图:
“我命令!撒开大网,将姜家屯,王奎店,田家粉房,靠山屯统统兜住,15团由西向东,14团由东向西,将敌人一网打尽!
记住,要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然后继续东进!另外,由13团担任预备队,在拉拉屯准备打援。”
段峰急了,“团长,我们团可是老底子,战士们心气正高,怎么能让我们当预备队呢?我请求打主攻!”
孟占山断然拒绝:“不行,你们团刚打了一场胜仗,脸露大了,就得你们当预备队!14团、15团火速准备,7点之前必须打响!”说完,他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孟占山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懂的搞平衡,这让谢振国感激莫名,他在首战靠山屯时严重拉胯,可自己的旅长依然用之不疑。
一时间,谢振国热血翻涌,他狠狠地想:他娘的,士为知己者死!能有这样的旅长,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
靠山屯以南,姜家屯。
独立旅张开的大网已经开始收紧,由东向西攻击的14团首先在姜家屯与敌人接上了火。
隆隆的炮声中,姜家屯腾起巨大的炸烟,建筑物四分五裂,燃起熊熊大火。
14团1营早已进入战位,营长王扶之眼见时机已到,抱着一挺轻机枪挺身大吼:“炮火延伸!机枪组,跟我上!”
在王扶之的率领下,机枪手随即摸上,迅速在前方的雪坡上建立起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十几挺机枪同时开火,射击声震耳欲聋。
骤然发动的攻击,让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吃完晚饭后循序撤离,谁知饭还没煮熟14团1营就杀到。
激烈的子弹和弹片四处乱飞,几个哨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子弹爆出一团团的血雾,一头栽倒在地。不远处,剧烈的爆炸惊得十多匹战马弹蹄嘶呜,把正在巡逻的十多名骑兵掀下马来。
停放的汽车不断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车上的弹药箱不断发生殉爆,大地都在颤动!
强大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将车轮、弹药箱、迫击炮、行军帐篷、连同守敌的残肢碎肉不断地抛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慌乱中,正在休息的敌人慌忙去抓抢,个个惊慌失措。
262团团长项充眼见形势危急,一边拼命聚拢手下,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娘的!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团部留在了2营,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撤退了,共军却突然杀到。
“娘的!这股共军是打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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