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家里还讲究什么呀?”
“哎,你这孩子,等一下嘛!”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戴上眼镜,才发现来客不止一人。
中间的长沙发上端坐着一家三口。
爸爸则远远地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双手交握,这是他紧张时纾解压力的固有小动作。
江菀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眯了眯眼。
坐在中间的女人眼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出现在过道里的江菀柔,朝她优雅地招了招手,“菀柔,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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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糖年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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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爸干妈好。”江菀柔嘴上乖巧地应声,心中却后悔应该听妈妈的话,抱病不出。刚从医院出来,算不得撒谎。
“身体好些了吗?迦南回来跟我们说你醒了,我们就想着去看看你。到了医院,护士说你下午已经出院了,我们就顺路过来了。”陆叔叔一如既往地慈祥,活像一尊佛陀。
“嗯,好多了,谢谢干爸。现在能吃能睡,已经没问题了。”
“那天你忽然倒下去,真是吓死人了。”云阿姨轻轻握住江菀柔的手腕,将她引到沙发前坐下。
空隙略窄,只能勉强挤坐在云阿姨和陆迦南之间。
“谢谢你们特意让迦南一起送我去医院,大家都辛苦了。”江菀柔微微点头致谢,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位置。
“那个,闺女啊,”一旁的爸爸面露难色地插进话来,“其实你干爸干妈今天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听着急死人了,你就直接和孩子说吧。”妈妈端着茶水和茶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江菀柔瞄了一眼脚边堆着的大大小小的礼盒,淡然问道,“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见周围一时没了声响,她侧过头问一旁的陆迦南,“我猜错了?”
爸爸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妈妈也停下了手里正在拆封的茶点。没想到话头就这样被两个年轻人截了胡,两边父母紧张地盯着各自的孩子,将主场让了出来。
“妈。”陆迦南右手越过江菀柔,朝他母亲面前伸了过去。
云阿姨这才反映过来,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摊开到茶几上。
一圈人纷纷伸长脖子,凑上去仔细围观。
丝绸的方帕里躺着一张簇新的赭红色名帖,江菀柔和爸妈一眼就认出,上面是外公的字迹。
--“兹盼陆家第八十代长孙陆迦南与江家第七十代长孙女江菀柔永结同心,克绍箕裘,光耀门楣,百年好合。”
另外还附上了二人的出生年月,一天不差。
“克绍箕裘?”江菀柔指了指中间的成语。
“就是继承家业,日常不太用得到。”云阿姨解释道。
文绉绉的,翻成大白话就是愿陆家和江家愿结秦晋之好。
“这次江师傅一下子殁了,确实令人遗憾,”陆叔叔抬头打量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叹了一口气,“我们家的老头子这几天在家里伤心得不得了,饭也不吃,他那个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怕你们笑话,听说了菀柔在灵堂上晕过去,老头子就一直催着我们出门,嘱咐一定要来看看未来的孙媳妇儿是不是安好。”
“这字,确实是我们老爷子的。不过现在娃娃亲已经不合法了吧?”爸爸试探着回旋的余地。
“这个嘛,我们也晓得是老人之间自顾自的玩笑话。不过,我们两家都是老朋友了。趁着这个机会,也来和你们商量看看。”云阿姨继续推拉。
陆老头和江老头当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关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衩。结果,江老头这次没个征兆就突然间撒手人寰,连带着陆老头受刺激也病倒了,特特召回了身处国外的陆迦南,说是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没了,要提前交代以后继承家业的事情。
“我爸去世之前,确实好几次和我说过这件事。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脑袋不太清爽,我以为他随口胡诌呢。”妈妈扶住额头,太阳穴突突地疼。
要不是今天陆家人亲自上门来,江玉芹或许也就忘了这茬。她隐约回忆起第一次听老爷子提及此事,好像是在一年多以前。
当时,江逢霖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大声喊起了江菀柔的小名团团,嚷嚷着团团该和老陆家的圆圆订婚了。
陆家和江菀柔平辈的孩子都是男生,哪儿有什么叫圆圆的?
江玉芹只当是老爷子病得糊涂,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又听到了两遍。所谓事不过三,她停下手里忙活的家务,郑重其实地问老爷子到底是哪个圆圆。
江逢霖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答道,“就是陆老头的大孙子呀,和团团同岁的那个小子。”
“阿园?”
“对呀,就是他。陆家的酒楼不是叫如园吗?陆老头说了,长孙叫阿园,长孙女要叫阿如。”
江玉芹第一次知道陆老头的长孙陆迦南的小名是阿园。
“多好啊,和我们家团团连起来就是团团圆圆。”
“您这儿乱点鸳鸯谱呢。”听着老爷子的信口胡诌,江玉芹继续忙起洗衣晒被,转身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在殡仪馆里,见到陆家夫妇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来吊唁,她才意识到上一次见这个陆家的大孙子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大概还是陆迦南被送到英国留学之前。
如今再见,迦南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个头也窜到了一米八几,即便穿着黑色的丧服都能隐约显出健硕的身板儿,人高马大的。
跟在父母身后,举手投足又尽是规矩人家的板板正正,连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当时,江菀柔跪在棺材旁边守灵,被她喊过来向陆家夫妇问了好。多年未见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恐怕都不是对方记忆里的模样,不过是简单地点头行礼,就当作打了招呼。
看到陆迦南的瞬间,她隐约想起了老爷子活着时说的那些胡话。
只是,对方并没有提起这茬,她以为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今天三人竟正式登门拜访来了,陆家夫妇还带来了这么一套说辞。
“我倒是不觉得意外。”以自己对外公的了解,江菀柔确信这百分百是他本人的意思。
“什么?”一众人的目光盯紧了她。
“啊,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像是外公的风格。”
自拿出名帖后,陆迦南一直没有讲话,这时终于开了口。
“这个嘛,我上网查过了。法律没有规定娃娃亲的效力,只具有道德上的约束力。也就是说,如果双方不同意,这个婚约就违反婚姻自由的原则,无效。”
“如果双方同意呢?”
“那么无论有没有这张纸,都会结婚的,没影响。不是吗?”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废纸咯。”
“作为婚约,可能是废纸。不过,既然是江师傅的手写信,还是想带给你们看一看。”
“克绍箕裘。”江菀柔轻轻念了一声,想象外公写下这些字的心情。
“是啊,现在都是自由恋爱的时代。”爸爸显然松了一口气,“我们虽然是父母,也不能干涉孩子的选择。”
“这种娃娃亲用彩礼吗?”江菀柔抬头,声响不大,吐气如兰。
在一片沉寂中,响起了陆迦南的声音,“你觉得多少合适?”
江玉芹当着外人的面,心里的火气也不好发作。前脚贵客刚走,后脚就关上门来家法伺候。
八字的一撇还没写好,江菀柔竟然当场问人家彩礼钱多少。
最让人意外的是,看似稳重的陆家孙子竟然也是个不着边际的家伙,跟着江菀柔瞎胡闹,随口许下了两千万的空头支票。
陆家夫妇着实没有想到儿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茶点都没顾得上吃,匆匆拖着陆迦南告了辞,一场闹剧也不了了之。
“江菀柔,你说说清楚,你和陆迦南两个人闹哪一出呢?”江玉芹重重地在茶几上拍了拍,震得自己掌心发疼。
“我觉得这波交易不亏。”江菀柔面色如常。
“交易?!”可惜她不是男人,没法儿吹胡子瞪眼,“我们家做小生意,又不是卖女儿!”
“我就是随口一问,又不是真的问他们要钱。”江菀柔依旧淡定,“这不是顺便了解一下他们的诚意嘛。”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好好商量?”江玉芹嗔怪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就是故意问问,一听就打退堂鼓的,说明也没什么意愿。”
“那现在怎么办?人家说愿意给你两千万彩礼。”
“最基本的诚意是有了。”
“最基本?”她白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也不能太贪心。”
江菀柔有一个无伤大雅的不良嗜好,没事就爱把私房钱倒出来数点一番。虽然江家的需用从没短少,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从孩童时代起就怀着一种天然的危机感,不安的时候总要倒出全部私房和零花钱,当场清点一番。
以前,外公总开玩笑,说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妈妈却担心女儿长大之后会被别人给的一点小恩小惠勾走,一直竭尽全力地富养独生女。
本以为女儿高考会填报有助于培养经济理念的金融专业,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偷偷改成了没什么钱途的食品专业。
“我们家的破厂房和旧铺子可太需要资金了。”江菀柔辩白道。
“陆家不差钱,两千万也就上海一套房。”许正帆从旁打圆场,“确实是基本的嘛。”
“可人家凭什么看上我们家呀?”江玉芹满脸担忧,小门小户的江家远比不上陆家那般殷实。
“反正是他们先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我们死乞白赖地求他们。”江菀柔不以为意。
“你喜欢那孩子吗?”江玉芹关心起了江菀柔的少女心事。
“我和他也不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江菀柔立时泼了一盆冷水,“但我们两家不是老朋友吗?也算知根知底吧。”
江菀柔自懂事起就被安排认了陆叔叔和云阿姨当干女儿。虽说大人之间的交情,她一个小孩子不大能理解,不过逢年过节该收的礼物一样都没落下。
加上陆家这一辈儿都是男孩,女孩子尤其金贵。云阿姨每每看到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看来,婆媳关系应该不至于太难搞。
“要是结婚之后发现不喜欢或者不适合怎么办?那时候可就没有退路了。”
“爱吃的人,应该不会太坏吧?”
“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江玉芹双眉一皱。
“反正我觉得外公不会坑我的。”江菀柔一脸认真。
“要是两家能成,倒也不是坏事。”许正帆也临阵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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