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把苏轼给放了出来,房间安排在孔丘隔壁,好方便他见见孔子这位往日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先贤。
苏轼熟门熟路地溜达出门跟霍善会和,才发现孔丘没跟他走一块,他压低声音问道:“孔圣人呢?”
霍善认真纠正:“是丘先生。”
苏轼觉得霍善这化名方式怪随便的,不过既然孔子本人都没反对,他也没多说什么,很有点期待跟传说中的圣人会面。
孔丘把城里城外都逛了一圈,紧赶慢赶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
苏轼在太守府中望眼欲穿,连丰盛的晚饭都没心思吃,说是要等孔丘一起共进晚餐。
霍善正好中途加了餐,还不饿,便也觉得等孔丘回来再吃。
两人就在庭院里下棋。
苏轼也是个臭棋篓子,下起棋来一塌糊涂,不过跟霍善这么个六岁小娃娃正好能玩到一块。
两个人你来我往厮杀得旗鼓相当!
孔丘踏入自己临时借住的院子时,瞧见的就是一大一小在孤灯照耀着的棋盘上激情手谈。
苏轼察觉有人踏入客院,转过头一看,登时瞳孔一震。
嚯!
好高大一圣人!
哪怕已经在《史记》里读到过孔子身高九尺六寸,还是不如亲眼看到真人来得直观和震撼。
苏轼还和孔丘的四十八世孙孔君亮一块喝过酒,那也是个长身玉立的英伟汉子,现在看来孔君亮比起他老祖宗来还是多有不如!
霍善跟着苏轼转过头去,也瞅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孔丘。
他感觉自己有当东道主招待好客人的责任,于是一面命人把饭食送过来一面给苏轼两人相互介绍。
当然,对苏轼介绍孔丘是没什么必要的,苏轼这家伙了解的孔子事迹可能比孔丘本人还多(毕竟诸子百家写书时不少都爱拿孔子编点故事)。
霍善就重点给孔丘介绍苏轼。
主要讲苏轼和他弟有次遇到出自《论语》里的考题,苏轼给苏辙提醒出处的事。
霍善还给孔丘现场演起了苏轼拍桌骂“小人哉”的场景,问孔丘本人猜不猜得出考题是什么。
苏轼:“……”
孔丘:“……”
此时此刻,孔丘看向苏轼的眼神是看朽木的眼神。
考试作弊,品德败坏!
我,先师孔丘,很想开除你儒家学籍!
苏轼一个劲地给霍善使眼色,让霍善不要当着孔丘的面揭自己老底。
霍善领会了苏轼的意思,马上对孔丘说道:“他后来信佛去了,不会再败坏你们儒家名声!”
他还贴心地给孔丘讲解了一下什么是佛家,就是外头来的一个教派,自从佛家传入中原以后历代王朝就开启了儒释道共存的时代。
外来的和尚超受欢迎的!
佛教鼎盛时期光是南京一地就能建七百多座寺庙,你说壮观不壮观?
有诗为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唐宋时期不少像苏轼这样的读书人靠着儒学参加科举考了功名,就开始投奔佛祖怀抱了。
儒学,科举工具罢了!
佛学才是他们的心灵归宿!
为了让儒家也能给读书人当心灵归宿、不被佛学道学彻底挤压掉生存空间,这个时期的儒学才逐渐发展出心学和理学,费尽心思把以前不太受重视的孟子抬了起来,促使儒学进入传说中的孔孟时代。
没办法,儒家诸子之中最爱讲“心”的只有孟子!
孔丘:“……”
苏轼:。
让你换个话题,没让你换个更让我容易死亡的话题。
苏轼决定自己拯救自己。
他和孔丘聊起了对方的生辰,说是他手头有个星座表,可以通过生辰推算出每个人对应什么星座。
这些星座一般会赋予人某种特质,比如有天他读韩愈文集仔细一推算,发现韩愈居然和自己一样是磨蝎座,唉,难怪他们都经常谤誉加身,原来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只要知道孔丘生辰,他就可以推算出传说中的孔圣人是什么星座了!
苏轼把世人惯用的孔子诞辰拿出来问孔丘是不是真的。
倘若大家搞祭祀时的诞辰真实可靠,那孔子应当是天秤座!
据说天秤座人缘非常好,人人都会喜欢天秤座,难怪孔子有三千学生!
孔丘不是很想回答这种问题。
不用问都知道苏轼这套说法铁定又是外来的玩意。
好好一读书人,怎么净信这些有的没有的?
霍善倒是挺感兴趣,兴致勃勃跟苏轼讨要来全套的星座划分法,准备回头把身边的人挨个问一遍。
只需要知道生辰就能知晓对方的性格与命运,听起来就很厉害!
十二星座这玩意, 据传是隋唐时期跟着佛经传进来的。
而唐宋时期属于儒释道相互交融、相互学习、从此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代,道家很快便把这一套玩法套到黄道十二宫与十二地支上,说是“子名玄枵,又曰宝瓶;亥名鲰皆, 又曰双鱼”等等。
苏轼作为一个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时代先锋, 那肯定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这玩意就跟后世的心理测试一样,你要是来个两三百题的严谨测试, 很多人可能会表示题太多懒得看。但要是来个趣味测试, 说你答完这道题就能告诉你答案, 你哪怕兴趣不大也不会拒绝。
好事者更是会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一起玩。
这不,苏轼就玩得挺开心, 就连看到人家韩愈在文集里提了句“我生之辰, 月宿直斗”, 就晓得人家是啥星座了(还表示“俺也一样”)。
霍善显然也是个好事者, 见到他正在练武的师弟易知,发现自己知道师弟的生辰。于是他直接翻起了手头的小册子, 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弟是天蝎,”说完他认真瞧了瞧天蝎的介绍, 开始嘀咕, “非常记仇?”
嘶!
霍善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师弟记仇的事。
察觉有人到来的易知收了拳转头一看,就瞧见霍善正在边上瞅着他冥思苦恼,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易知走过去蹲到霍善面前问:“是不是饿了?”
霍善摇了摇脑袋,积极地摊开小册子和易知分享自己刚学来的新知识:“你, 天蝎, 特别记仇!”他满脸警惕地观察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自家师弟, “我在想你会不会记过我的仇!”
易知:“……”
这都哪来的歪理邪说?
易知无奈地说道:“我记谁的仇都不会记你的仇。”
霍善闻言立刻不再冥思苦想,很是欣慰地抬手摸摸易知的脑壳, 端出师兄的姿态开心夸道:“好师弟!”他这么夸完以后就溜溜达达地去找别人聊星座了。
等霍善快乐玩耍到中午,所有人看向苏轼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你自己爱搞这些歪理邪说就自己搞,怎么还拿出来教坏小孩?
倒不是说这时代没人搞类似星座命理的迷信活动,而是这时代的迷信活动多到令人发指。
文景时期的名臣贾谊就曾这样感慨过:“古时圣人不居朝廷,则在卜医之间。”
意思是搞卜算的和搞医学的,那都是挺能接触到天命的行当,比其他行业更容易出圣人。
只可惜卜医之流有太多爱搞坑蒙拐骗的害群之马,名声都被败坏光了,社会地位低得不得了。
按照贾谊的说法,汉代搞算命的家伙已经精通后世流传的各种话术,比如“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
这意思大抵就是讲点好听的迎合你,说点祸灾恐吓你,再稍微配合点夸张怪诞、装神弄鬼的说辞,轻轻松松就能掏空你的钱袋子!
即便有识之士知道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在坑蒙拐骗,广大人民群众始终还是乐此不疲,有事没事都爱去算一算。
有这么多骗子混在卜算行当里,自然就让人觉得干这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霍善才刚满六岁,许多事他都是不懂的,苏轼忽悠他搞什么星座命理,真是个老大不正经的家伙!
苏轼得知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后只觉……我不愧是磨蝎的,来到这边依然走到哪都多谤多誉!
霍善下午溜达到董仲舒那儿,董仲舒正在和司马迁聊天。
司马迁眉飞色舞地边拿着小本本记着什么边提问,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他伟大的八卦事业——哦不,伟大的史学事业积攒材料。
见到霍善过来了,司马迁邀请他坐下说话。
他已经听说霍善今天不仅在太守府到处问人生辰,到了外头也没消停过,愣是凭一己之力把那东坡先生所讲的星座命理之说传遍了西陵城。
这东坡先生也是来复诊过好几次的老熟人了,司马迁对他的文采印象颇深,对他的好吃也印象颇深,今天才知道这人居然还喜好这种……一看就很浅薄的命理学。
影响一个人命运的因素是很多的,倘若人的性格与命运全都是有自己出生的月份来决定,那世上岂不是有千千万万个同样性格、同样命运的人?
司马迁笑问:“听说你找人聊了一早上的十二星宫?”
霍善连连点头,他正在兴头上呢。
霍善还打算问问董仲舒的生辰,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司马迁道:“你们祖师爷当初也遇到过一个日者,你知道吗?”
霍善已经不是被人嘲笑说没看过《墨子》也没法反驳的无知小儿了,现在他已经把《墨子》通读了一遍。听司马迁这么一问,他立刻骄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古时所谓的日者,指的就是通过观天象预测未来凶吉的卜者。
这一点他已经跟师父他们问清楚了!
司马迁笑道:“你既然看过了,就该知道你们祖师爷可是不信这一套说辞的。”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一提醒,也认真回忆起《墨子》里关于日者的内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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