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她将仙山交给爹爹最信任的弟子,带着路今慈离开了仙山。
也不知道人间是什么节令了,远处方的青山缠绕着一圈乌云,她眼前的世界雾蒙蒙的,下山的时候一抬手,雨滴就顺着她指节滑下,心底仿佛也下了一场雨。
一旁耕作的农户都说这是一场好雨,徽月打心底替他们开心,私心又想这场雨来得太不及时了,走一步衣角都会被泥泞打湿。
她回眸望向跟在她身后的路今慈。少年戴着黑色斗笠,双目依旧无神,宛若天边阴郁的乌云。时而笠纱被吹开,他额头上的符纸在空中翻飞。
地里的小孩惊奇地指着道:“娘亲快看!是赶尸!”
小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他嘴抱歉地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徽月心里的那场雨下得更大了。
叫了牛车,赶车的老人身上披着芦苇扎成的蓑衣,他一听徽月说出药王谷一振,看向坐到角落里的路今慈,惊异道:“小姑娘,你去药王谷就为了帮他治腿?”
腿?徽月不明所以。
老人意有所指道:“姑娘你是不知。我儿子是个打棺材的,一天能打好几口棺材。有一次他不小心将棺材钉打进膝盖里痛得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走路就是像这位公子这样奇怪。”
车轮没转动一圈,轮上的记里鼓就会响一下。
在记里鼓嗒嗒的声音中,
徽月下意识看过去,路今慈走路确实很奇怪,原来没发现,贴上傀儡符上就特别明显,本来还以为是傀儡符导致四肢僵硬的……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确是在他膝盖处看见过钉痕,有新的,有旧的,还以为是蚊虫叮咬的,因为看路今慈平时走路也看不出不对,不曾想竟会是这样。
原以为只是宗门里的小打小闹,却不知道他们背后这么狠辣,难怪路今慈未来会这么恨长衡仙山,难怪他会那么恨整个修真界。
徽月盯着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少年,他神色一如既往冷漠。原来路今慈一直在忍在装,人间最惨的刑法都不过如此,她竟连一声疼都没听他喊过。
理智很快告诉她,不要同情邪魔。
她走神之际,前方出现了几个黑影,根据身上的气息判断不是人族,而是妖族。她霎时站起身,抽出手中的剑。
拦路的大妖一见徽月就哈哈笑道:“小姑娘,你这才修真呢?不会拿剑不如叫叔教你。也不知道细皮嫩肉的好不好吃……”
那大妖身形如山,皮肤紫黑,上边还长满了肉瘤。随着它靠近,身上的肉瘤长出了眼睛,看徽月的眼神很是阴毒。老头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妖注意力又转移到他身上,舔了舔嘴唇,红口白牙,牙缝中还卡着人的眼珠。
徽月默念心法,提剑就砍了上去,可剑一切进对方皮肤就回弹出来,留下的剑痕在一瞬间愈合。
大妖更加的肆无忌惮,眼看就要扭断老人的脖子,一把黑剑横过去,它惨叫一声,怨毒地望向路今慈,喃喃道:“傀儡符?”
它挥出一阵妖风,傀儡符直接掉在地上,路今慈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妖笑得阴邪:“原来如此,反正也是死人一个了,我早点结束你的痛苦。”
徽月挡在路今慈面前,与大妖缠斗,实力悬殊下她几招就被大妖掀倒在地,像是扔在地上的破布娃娃一样,手中的剑都断了,手上也多出了许多划痕。
眼看大妖张着血盆大口,一步步走向路今慈。徽月颤抖地拿出上次放香囊中的那枚七邪诛杀符,很是不舍。
这是爹爹去乌山为她求来的,爹爹知道她天生不能像哥哥一样保护自己就去求别人,谁都求过了,到头还是卞映瑶的哥哥出面让乌山长老施舍了这枚七邪诛杀符。
代价是他哥哥一直以此要挟爹爹取消婚约。
她生辰上收到这枚礼物一直很珍惜,却不想第一次想杀了路今慈,现在用又是要救他。
徽月捏紧这枚符咒,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人间的春雨淋湿了她的脸颊,助长了她心中浓浓的眷念。
问灵不禁问:“用这个你值得吗?”
“可我不是为了他用。”
她毫不犹豫地扔出七邪诛杀符,猛涨的业火将大妖烧成了灰,它在火焰中惨叫,不断咒骂着宋徽月。
徽月捡起地上的傀儡符贴在路今慈额头上,老人不懂,吹胡子瞪眼教训着路今慈:“你小子还是不是男人,要人家姑娘挡你前面。
她明明不是大妖的对手还是咬牙拔剑,用咒为你,淋雨为你,去药王谷也为你。关心的话要是说不出口,感谢的话呢?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现在为谁狼狈!”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她衣裳湿透,身体也冰凉凉的很。
半晌她才出声。
“伯伯别说了,”徽月低头看路今慈的眼睛,哑然,“他听不见的。”
老人顿悟,尴尬地挠挠头,随口问道:“药王谷还能治好失心疯啊?”
徽月笑道:“我这是上春台。”
老人听罢沉默不语,半晌又问她从哪里来家里几口人,需不需要他给她家里捎几句话。世间最难过的是鬼门关,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徽月却是摇摇头,莞尔道:“我会回来的。”
好好地活下去,杀了路今慈,有朝一日变成一位很厉害的女修,斩杀妖魔,保护家人。
要做的事这么多,她不想死。
到了药王谷,雨也停了,老人看着那姑娘瘦弱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这辆牛车上不知载过多少去药王谷的青年,从没有一人活着出来。
她这么年轻,也这么可惜,却为了一名少年上春台。
他觉得,这世间最难过的或许不是鬼门关,而是情关。
春台染血
徽月进药王谷的那天, 人间的春雨变成了狂风暴雨,潮热的空气呼吸一口都是闷的。就是这么不赶巧,她手中的纸油伞挂到了树上划出几个口子, 雨水顺着口子滴滴答答落下。徽月被淋得不知所措,抬眼望着面前通天的阶梯,稍有不甚就会摔下去, 这还只是个开始。
药王谷内禁各种术法,傀儡符在踏上问药路的那一刻便失效了。
她背着他, 石梯走了一阶又一阶, 脚后跟磨出血,每走一步都很疼。
“月月, 你别往前走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开。”
问灵终于急了。
这雨有问题, 落在身上宛若钢针,她毛孔渗出了血,眼睛痛得快要睁不开了。
可限制岂是说解就能解的, 强行解开势必会招来天罚。
“再这样下去你会瞎的!这春台难道你非上不可吗?”
药王谷的石阶生满青苔,她好几次没站稳差点掉下去,出了一身的冷汗。
徽月额前的莲花印记不断地闪, 却无法抵过针芒一样的雨。背上的路今慈也好不到哪去, 背上,手臂上都是针雨割出来的血痕。她这才能仔细看他背部那些难看的疤, 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在控诉他们造下的孽,这么疼, 他都是怎么忍过去的?
她不禁想起曾经很多个夜晚都能看见路今慈坐在月下, 抱着把孤剑发呆。
少年脸上都是伤,远看着都叫人害怕。
平时看见她来他都是沉默寡言擦剑, 或者总说一些很刻薄的话让徽月知难而退。
偏偏那日,他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来这么迟。”
少年望向她,眼眸如晴夜一般澄静。
徽月愣了一会:“我去回春堂取药的时候发现药都用完了,现场调花了点时间。发生什么了?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缄默,徽月刚想验一下他腿上的伤势却被他推倒,手中药膏滚进了竹林里,路今慈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站起来,在她怔怔的目光下,路今慈手撑着剑,极其阴郁地望着她。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没有丝毫的感情,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刚刚的话只是错觉。
他裤脚边不断滴血,滴下来的血染得土壤嫣红,徽月手心全是粘稠淤血。
现在想想,那天应该是他们往他膝盖里打钉子的那天。
而路今慈口中的来迟了,是想问当时为什么不救他?
可就算救了他又能怎样,这样肆意践踏人真心的人值得被拯救吗?
徽月侧头看了眼背上的路今慈,他闭着双目,脸色越来越苍白,真想从这把他丢下去啊……
她摘下斗笠系在路今慈脖子上,正好挡住了刮在脖子上的雨。路今慈的手臂早就被针雨擦出了血,血液顺着衣袖流在台阶上,一阶一阶往下,染红了青苔,空气中的铁锈味也弥漫在她鼻尖。
徽月不禁喃喃道:“难道我有退路吗?”
爹爹处罚周戚几乎将整个鹿城的世家都得罪了。恰逢百煞封魔榜的碎片现世,未来发生的很多事都提前了,爹爹与哥哥又在这个时候相继昏迷。长衡仙山如同一盘散沙,若无人镇守根本抵挡不过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没得选。
她已浑身麻木,喉咙干涸如刀割,
睫间湿漉,回眸再不见青苔。比她高了很多的路今慈压在身上很沉,徽月只能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咬牙一步一步往上爬。
问灵不禁道:“你不恨我吗?”
这漫长的问药路一眼望不见尽头,血水与春雨杂糅在一起。腥味浓郁的雨水和前世的死时的那场雨好像。
她心中悲悯交加,声音温绵而清越:“恨你,那又如何呢?”
染血的春雨还不是继续下。
行至雨停处,眼前山谷春意盎然。随处可见的药草着了魔一样地肆意生长,乍眼一看似一座倒下的绿色围墙,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百色灵蝶。徽月抬头,彩霞在天空一角如此瑰丽与另一边的乌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阴阳纠葛,像是这世间存在着两个世界。
两尊石狮子坐立在明暗交接处,目呲牙裂。
徽月将路今慈放在石狮子旁,冷着眼看着他,斗笠耷拉在他脖子上,刚刚在针雨中就已然残缺不堪。
她身上的寒毒并没有因此停息,钻心刺骨地疼沁入骨髓,和前世一模一样。
没记错的话,往前就是春台。
才踏入谷中一步,庄严的声音就回响在她耳旁。
“道友既入我谷还不把姓名报上来?”
徽月抬头看,一个巨石龟的虚影在天空中遮天蔽日。它人脸龟身,背后驮着大山大湖,山高耸湖水清,四肢长满青苔,石头做的眼睛幽兰如鬼火。
药王谷主,四清真人。
前世他称呼的还是“不知死活的丫头”。
徽月作揖:“小辈长衡仙山掌门之女宋徽月,前来为一人求药。”
四清真人盯着石狮旁的路今慈,眼珠子转了转:“他这是被死气所伤,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何苦。”
他问道:“他是你道侣?”
徽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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