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师又常在人前人后唠叨:“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感恩哪!”
久而久之,学生心底的埋怨就渐渐成了咒怨。
无法否认,那位老师的确改变了这位学生的人生轨迹,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好处多还是坏处多,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评说。
不过,当那位老师骤然离世时,这位学生还是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悲伤。
顺带一提,那位老师,死于见义勇为。
并不是所有业务都得以顺利完成,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头儿,虽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不把他当作累赘。他老伴也嫌他累赘,一天到晚骂他事儿多,让自己陪着活受罪。也不怪大家埋怨,这老头儿的确能折腾人,有人给喂饭,有人给擦洗,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很好,却还见不得人闲。躺在床上时,他要坐轮椅;坐进轮椅时,他又想上床,于是照看他的人每五分钟就要抱着他在床和轮椅之间打一个来回。晚上也是如此,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怎么睡。如果不由着他,他就叫唤,没完没了地叫唤,直到有人肯顺着他才算完。
如此一来,不要说老伴和儿女们受不了,就连那些比一般人都有耐心、有体力的护工也不愿意伺候他,给多少钱都不伺候。
其实,这老头儿年轻时一样让家人们操心。那时候他虽然头脑清醒,身体强健,却总是在外招灾惹祸,让家里的老老少少成天提心吊胆。或许从那时候起,针对他的咒怨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直到他老伴都去世了,他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只因这世间还有一个完完全全地爱着他的人,哪怕众叛亲离,这个人对他的珍爱都始终如一。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按说见得多了,铭久应该更加见怪不怪才对,可是恰恰相反,见得越多,他越有疑惑。
那天,苏萼给他讲了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的由来——据说是众神之长为了化解人间仇怨,才让死神界的主神单独培养了这两个群体。只是时至今日,这两个群体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众神之长的预期。
可似乎无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们怎样努力,人间的咒怨都只增不减。
“到底是人间的咒怨太多,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还是因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太多,人间的咒怨才随之增多了呢?”
常常是在为某位受怨者执行完死亡之后,铭久便冒出这样的念头。
庸医
秋深露重,到k市中心医院就诊的人明显多过以往,门诊窗口从早到晚排着长队,随处可见的自助挂号机也无法缓解挂号员们的压力。
一个天色阴沉的上午,铭久装成慢病患者,由苏萼引着,骗过导医护士,到挂号机前虚晃一下,然后便上了门诊楼的三楼。
眼科共三个诊室,1至3号诊室沿着走廊,由里向外一字排开。铭久和苏萼刚刚看过3号诊室门口的医生名牌,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廊最深处的1号诊室门忽然被拉开,在墙壁上撞出阵阵回响。
“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其他患者的时间!”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身上的白大褂和他的脸一样又黄又皱。
“您生什么气啊,这不是跟您商量嘛……”
诊室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铭久和苏萼探身望去,一个衣着贵气的女人正慢悠悠地朝门口踱来。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太太坐在她身后的圆凳上,怀里抱着个戴着眼罩的小男孩。
“跟我商量?谁跟我商量?你吗?你凭什么跟我商量,你是医生吗?”
一连串的问句噎得女人几乎无法张口,小老头儿情绪稍平,便伸出两根指头: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就两条道儿可选,一,让他做手术;二,让他当个瞎子。我的建议是选一,你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你是他监护人,你有替他做选择的权利,也有替他承担后果的责任。”
“哎呀,孩子还小,我怕……”
“怕什么,怕他疼?”
“怕他有心理阴影。”
小老头儿的火气立刻又窜了上来:
“走,赶紧走!这么多毛病,我可没法儿伺候!”
“就没有保守一点儿的治疗方案吗?”
“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你有时间我还没时间呢!下一个——33号!”
出了诊室,女人对一脸担忧的老太太说:
“没事儿,甭听他的。他就是吓唬咱,想让咱多花钱。一会儿我找找我同学,回头上省城,找个大医院的专家再给看看。”
没等老太太吭声,怀里的孩子便赖唧唧地叫唤道:“我不要做手术……”
“谁说咱要做手术?咱可不做。谁要敢让咱做,姥姥就揍他。”
三人离开后,铭久和苏萼走近1号诊室的门口。
陶仁,主任医师,眼科学术带头人,拥有三十年以上的临床治疗经验,尤其擅长……
门口的医生名牌上如是写道,旁边是一张小老头儿的照片。
“是他吧?”苏萼问。
“是他。”
铭久晃了晃手里的平板设备。刚才苏萼聚精会神地听陶仁嚷嚷的时候,铭久已经十分隐蔽地完成了偷拍和信息比对。
“不过我有个问题。”他说。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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