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就是那个掉水库里淹死的挂职干部吧?”
西岭往事(下)
那年夏天,冬柏在西岭村的工作虽然打开局面,却并未在当地政界掀起半点儿波澜。一方面是因为时间尚短,组织建设和经济发展的实际成果还不明显;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冬柏不喜张扬,尽管写得一手好材料,拍照也很擅长,他却不愿做那些虚头巴脑的表面文章。
如此一来,那些费尽心机将他下放到西岭村的人,便开始渐渐将他淡忘。
这些人之所以排挤冬柏,是因为冬柏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假如冬柏可以一直不被这些人想起,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不过,从没有人将那起悲剧同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包括冬柏自己。
直到多年之后,他的记忆被重新拾起。
那一年的初秋,省城一位记者来到西岭村。他非为采访而来,而是为吃而来。他最初的目的地也非西岭村,而是西岭水库。这位记者来k市走亲戚,听说西岭水库的鱼小有名气,正值鱼肉肥美的季节,他便随亲戚来水库钓鱼尝鲜,西岭村因此成了他的意外发现。
当年的西岭村虽然远未展现出今天的休闲旅游胜地形象,却也多少透出一点古朴清新的格调。
这当然要归功于冬柏。尽管他没能力帮西岭村争取资金改造房屋、升级道路,但他发动村民修缮场棚、粉刷院墙,把村里的主要道路平整得稳稳当当,特别是大大改进了村内的杂物堆放和垃圾清运方式,使得本就依山傍水的西岭村一改往昔的灰头污脸,并将一位颇有眼光的省城记者吸引到跟前。
记者进村的时候,衣衫破旧的冬柏正在排水沟里撅着屁股掏落叶,两人便分别以彼此眼中的游客和清洁工身份完成了一次浅谈。
“这地方应该发展旅游,休闲旅游,”记者说,“把餐饮、垂钓、绿色采摘融合着搞,效果肯定好。”
被点破思路的冬柏心下欢喜,乘兴留记者在村里吃顿农家饭,吃货记者欣然同意。于是刚钓起的水库鱼很快滑入田园土灶,配上农家酱菜和豆饭发糕,差点儿把记者的肚皮撑爆。
一个月后,由冬柏策划、西岭村集体兴办的“西岭农家食堂”正式搭起炉灶。该食堂并未大兴土木,只利用了村子里的一趟闲置房屋;也未聘专业大厨,灶前忙活着的皆是本村的勤汉和巧妇;更无需专门备料,但有客来,房前院后尽是现成的好食材。
食堂的生意集中在双休日,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客源不断,收入十分可观。冬柏从未料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只当是自己在本市报纸上发表的豆腐块文章为西岭村打了广告,直到某天省电视台的美食栏目组突然造访,他才知道是那位为自己打开思路的馋嘴游客帮了大忙。
原来那位记者回省城后,时常向同事和亲友们讲起西岭村。省城距k市并不十分远,同事和亲友们于是慕名而来,恰好给刚开张的食堂捧了场。当听说省电视台准备制作一档美食节目时,那位记者又向相熟的节目策划人极力推荐,栏目组因此才来到西岭村的地面。
从这一点来看,那位记者虽非有意帮助西岭村脱困,却也完全可以算作西岭村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角色。
若非他的出现,或许西岭村的命运不会那么快改变。
或许,冬柏的命运也不会那么快改变。
西岭农家食堂让村民们尝到了甜头,也让外人盯上了这块商业气息尚不浓郁的隐秘之地。
深秋时节,几个商界精英模样的人来到西岭村,以优渥的条件在村子最远端租下一处小院。
不到半个月,小院便焕然一新。
起先村民们以为小院是用来住的,就像市里人的乡间别墅,后来慢慢发现,小院常有宾客来往,还常向村里大批量订购蔬菜和粗粮;再后来,小院开始雇村民帮厨、做服务员,村民们才终于醒悟——这原来是个吃饭的地方。
一些村民就有了抵触情绪,认为这是在抢农家食堂的生意。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敌意有些多余,因为小院似乎只对特定的人开放,一般的游客或食客根本进不去。
如此一来,小院非但没有影响到农家食堂,反而通过房租大大增加了村集体的收入,而订购蔬菜粮食、雇佣帮工,则给更多村民带来了实惠。
于是村民们对小院又开始喜欢起来。
只是有一点他们不太明白——小院既然是个吃饭的地方,为什么不挂个牌匾呢?又为什么只对有限的人开放呢?
一位正在小院当服务员的妇女很快揭晓了答案:那小院算是一位企业老总的私人接待处,那些宾客皆有头有脸,其中大部分是政府高官。
村民们哄笑,说大官儿们不在市里下馆子,却跑到这犄角旮旯来忆苦思甜。
那妇女撇撇嘴:“人家哪能光吃咱地里的这些东西?咱这东西就是个点缀,人家那好东西多得是!随便一瓶酒,就够你挣十年的!”
村民们于是义愤填膺起来,说怪不得不让一般人进,原来是偷着搞腐败。
“你们可别往外传,要是被那些人听见,该不让我在那儿干了。”那妇女说。
可没过多久,这个秘密便传到了冬柏的耳朵里。
其实,自打小院开门纳客,他就对这个场所的性质有所怀疑,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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