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莫名他就是觉得,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人。
这人虽看似孱弱,眼神却无丝毫受惊吓之后的闪躲,反倒懒懒散散的,仿佛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周身气势虽淡,但比起普通人,更像是木剑藏锋。
不对劲。
见空青皱着眉盯着裴烬看,尽管一言不发,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温寒烟心头一跳,连忙主动岔开话题。
“空青,你把我们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我听。”
空青的注意力登时被分散了。
他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头又皱起来:“寒烟师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本想以子母铃联络你,问问你的安危,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你。”
“我惊了一跳,险些要去寻你,却被另外那个小子拦下了。他让我再等等,说你神通广大,或许只是暂时顾不上我们,若我去了反倒是添乱送死。”
这话没错,当时就算空青赶来,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裴烬对空青可没有什么利用之心,说杀便杀,眼都不会眨一下。
温寒烟:“我没事,沧海目已经找到了,当时不察弄坏了子母铃。”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这里竟只有空青一个人。
“对了,另外那个……修士呢?”
她停顿了下,突然察觉他们相处这么些时日,她竟然一直忘记了问另一人的名字。
“他刚离开没多久。”
空青也好像刚想起叶含煜来,“他起先一直与我一同等你消息,方才你以传讯符与我报平安之后不久,他也收了一封传讯,似乎家中有事,急忙赶了回去。”
温寒烟了然点头:“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不知道。”空青表情一片空白。
他也忘记问了。
“算了,有缘自会再会。”温寒烟没把这事放心上。
她一来一回,又在寂烬渊中胡来了一通,浑身还有些隐隐的疲惫。
正巧右手边便是一间酒肆,温寒烟带着两人在二楼窗边雅座坐下。
空青动作慢了一步,温寒烟身侧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抢了。
他只能磨着后槽牙恨恨坐在温寒烟对面,盯着裴烬面露不善。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并非我不想离开。”裴烬单手支着额角,笑意慵懒,“只是你这位‘寒烟师姐’对我一见钟情,昨日还强行……”
温寒烟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他根骨极佳。”她连忙打断他,把后半句话接过来,“我已决定收他做弟子。”
空青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弟、弟子……?!”
他内心仿佛受到重大打击,立即转头朝着裴烬求证,“此话当真?!”
裴烬强忍笑意,点头:“正是。”
温寒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还好,魔头没坏得那么彻底。
她斟酌着措辞对空青解释:“他日后会跟我们一同待一阵子,待……学成之日便会自行离开,你要与他好生相处。”
空青表情一垮,他原本见另外那小子走得匆忙,心底开心得很,以为又能和寒烟师姐单独相处了。
没想到送走一个讨厌的,又迎来一个更讨厌的。
他垂头丧气,声音闷闷的:“……是。”
片刻又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裴烬:“既然要同行,那你还不主动点自报名号?”
温寒烟心头一跳,空青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谁,语气可半点都不客气。
她佯装淡然把玩着茶杯,实则凝神听着裴烬的动静,只待他出手,亦或者是说出什么不对的话便立即打断。
裴烬懒散靠在椅背上,闻言倒没有流露出多少不悦的神色。
他没开口,而是不紧不慢从腰间接下一枚墨玉,扔了过去:“喏,自己看。”
空青一把接住。
墨玉入手极有分量,细腻温凉,一摸便知绝非凡物。
这人莫非还在凡人界有几分权势……?
空青心底闪过些念头,指腹却触碰到细密雕刻的凹凸起伏,垂眼细细辨认。
“……长嬴?”他念出两个字来。
裴烬悠然一笑:“卫长嬴。”
温寒烟稍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向空青掌心的墨玉,若有所思。
这墨玉被裴烬随身佩戴,应当对他十分重要。
但她从前却从未听说过,也并未听过“长嬴”二字。
席间一时无话,三人各怀心思,不知是不是真渴了,只争先恐后低头饮茶,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时一壶茶水便被喝空了。
“最近可真是不太平啊,继潇湘剑宗和隐意宫之后,又有一处出事了。”
“你说的是东洛州的事吧?半个月间失踪了数十名命格纯阳的人,小到普通人,大到天灵境修士,都难逃魔爪,不知是何人所为。”
“现在东洛州简直人人自危,算命先生的摊子每天都排了长龙,每家每户都倾巢而出,去算自己的命格是不是纯阳,若是就立即搬走。”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命格纯阴可作炉鼎,或许会被些邪魔外道盯上,可要那么多纯阳命格的人做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绝对没安好心就是了。今日似乎发现了几具被弃荒野尸首,啧啧,那个惨啊。始作俑者手段狠辣至极,而且极其讲究——”
说到这里,这人压低声音,“与寂烬渊那魔头如出一辙!”
温寒烟眸光微顿。
“又是寂烬渊那魔头?就连被封印了,都能搅得修仙界天翻地覆。”
空青一听“寂烬渊”就炸了,还计较着温寒烟子母铃损坏、险些遇险的事,一脸忿忿。
“他为何还不死?”他咬牙切齿道。
“你又怎知他想活呢?”一道声音突然从另一桌传来。
空青一愣,皱眉看向不远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世上难不成还有人不想活,偏想死?”
他们左手边坐了三个人。
中间一名女子身着深蓝色广袖长袍,面覆薄纱,额心缀着繁复精致的细链,低眸不语。
说话的是她身侧的一名娃娃脸青年,此刻也正盯着空青,满脸讥诮:“被困在封印中千年,难道不是生不如死?”
女子另一侧也坐着一名娃娃脸青年,两人看上去像是双生子,此刻也望向空青,语气平淡地补充后半句,“若是我,我便不想活。”
“你们是你们,魔头是魔头。”空青反驳道,“你们会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以食人肉饮人血为乐吗?”
“人云亦云。”左边的娃娃脸青年翻个白眼。
“愚昧无知。”右边的娃娃脸青年嗤笑一声。
“你们——”
“好了。”坐在中央的女子起身,一眼都没朝这边看,只是道,“我看你们休息得差不多了,那便走吧。”
“是,宫主。”
左边的娃娃脸青年瞬间跟着起身,低身凑近蓝衣女子,语气比起面对空青时不知道恭敬了多少倍。
“那我们还去那个地方吗?”
“不必去了。”蓝衣女子淡淡道,“走吧,回程。”
“是!”
两名娃娃脸青年不约而同扭头朝空青做个鬼脸,跟着蓝衣女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寒烟也收回拦下空青的手:“坐下。”
空青一脸憋屈:“寒烟师姐,你为何拦我?”
“他们是司星宫的人。”
温寒烟抬眸正色道,“司星宫隐世已久,虽然名声不显,但实力不输潇湘剑宗。他们不怕你的身份,你也切莫再横生事端。”
“司星宫?”空青一惊。
他先前从未离开过落云峰,没见过司星宫弟子,但也听说过司星宫玄而又玄的传闻。
司星宫每一任宫主都天生灵体,能够通晓世间万事,司星宫弟子虽然没有宫主这样强大的灵意,却也可以通过星象占卜预测吉凶。
修仙中人与天争命,对命理自然看重,于是几乎无人愿意得罪司星宫弟子,大多碰上便像是狗见着肉骨头,巴不得凑上去舔。
“抱歉,寒烟师姐……”空青低声,“是我莽撞了。”
“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是该改改。”温寒烟顺带旁敲侧击道,“还有,日后不要再随意提及寂烬渊。”
“为何?”空青不解,他难道骂错了吗?
温寒烟却问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若裴烬此刻就在你身边,但他并未对你动手,你会如何?”
空青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岔开话题,但还是老实道:“自然是杀了他,为寒烟师姐报仇了。”
“当年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用不上你报仇。”
温寒烟重新将话题转回去,“往后你不得再随意提及寂烬渊。”
空青对裴烬偏见已深,根本无法共处,她不能对他说出裴烬的真实身份。
可魔头的的确确就坐在他对面,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温寒烟不动声朝身侧睨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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