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你这么说,师兄真的会伤心的。”
“……”
温寒烟停下脚步。
五百年过去,东洛州却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然而早已不复曾经繁华盛景。
如今东洛州人心惶惶,根本无人有心思继续开店经营。
大半门店已经关停,门窗紧闭,街上也没什么行人,仅余风一阵接一阵吹过,拂动无人问津的旗帜,发出萧瑟声响。
温寒烟垂眸,轻抚流云剑柄。
剑柄处有一个小小的孔洞,里面穿了一条红绳。
不过,红绳早已断裂,仅余一截断绳顽强留在上面。
五百年前寂烬渊一战太过惨烈,剑穗在那时被罡风斩碎,早已不知所踪。
温寒烟把红绳抽出来,攥在掌心,灵力无声运转,将它瞬息间碾作齑粉。
“寒烟师姐,传闻东洛州热闹非凡,如今却门厅冷落,让人唏嘘。”
空青走在前面,满脸失望,“我还以为能见到东洛州盛景呢。”
“问题解决,一切自然会恢复如初。”温寒烟松开手,斜地里冷不丁伸来一条修长手臂。
“喏,给你的。”
温寒烟莫名其妙地垂眼看去,眸光却微微一怔。
或许是常年被镇压在寂烬渊不见天日,裴烬肤色冷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经络血管分明,看上去极其有力量感。
此刻他掌心却静静躺着一条以野草编成的剑穗。
温寒烟稍有些意外,心底那些思绪瞬间被这么一打岔,全都散了。
裴烬的手竟然这么巧?
这剑穗虽然看上去简陋至极,但编织的技巧却极其精细,每一根流苏都根根分明,韧性异常,一眼看上去便不是能轻易扯断的残次品。
最下方缀着一朵花,花蕊花瓣无一不精致生动,若是染上色泽,甚至能以假乱真。
温寒烟静默片刻,没有伸手去接。
摸不透这魔头在想什么,难不成这剑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拿着啊。”一道散漫声音落在发顶。
似乎是耐心告罄,裴烬指节收拢,直接将剑穗拴在了流云剑上。
“……”温寒烟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任何异样,这才确认,这竟然真的只是一条普普通通亲手编成的剑穗。
“你看她们,真的配吗?”她一脸无言地晃了一下流云剑。
流云自发震颤嗡鸣着出鞘半截,威风凛凛,似是在抗议。
她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被当成叫花子打发。
“看不上?”裴烬忽地一笑,半真半假道,“以后送你条更好的。”
若不是方才识海里一阵狂响吵得他烦躁得想杀人,他也不至于无聊到做这种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上哪给她变一条剑穗出来?
裴烬意味深长看着温寒烟疏冷清丽的侧脸。
看不出来。
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主动带着两个累赘往火坑里跳,脑子里竟然还能想着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
一阵风起,吹动剑柄垂落的“剑穗”。
那朵无名野花在风中飘摇,却牢牢缠在流云剑上,任凭狂风如何撕扯都执拗不愿松手。
温寒烟指尖微微蜷了蜷,终究没把它摘下来。
算了。
被这么一折腾,她心底还未升起的情绪也彻底无影无踪了。
五百年后故地重游,她竟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次,她同样不是孑然一身。
有这两人在身边,即便明知前路凶险,却也莫名多了几分勇气。
……尽管其中一个人对她居心叵测,估计还在盘算着要怎么杀她。
温寒烟抬步欲走,余光冷不丁瞥见两道剑光自天边闪过。
她心头一跳,无端感受到几分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她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寒烟……”
兆宜(二)
温寒烟脚步一转,调头就走。
她脸上向来不会体现出太多情绪,因此短短一瞬间骤变的神色,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裴烬却稍有兴致地盯着她微微下撇的唇角看了一眼。
“走慢点。”他笑了声,一边抬步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一边慢悠悠出声,“多少体谅一下我这个普通人。”
空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有点摸不清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走得好好地,突然便要往回走。
他迟疑了一瞬,下意识抬眼顺着温寒烟刚才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脸色倏地一垮,一脸晦气地赶紧转身跟上去。
在半空中将三人反应尽收眼底的季青林:“……”
他薄唇紧抿,视线紧随着最前方那道纤细的白色身影。
她分明见到了他,却不认他。
曾经的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良久,季青林才意识到自己目光太过专注,竟然忽略了身边人。
他有些抱歉地朝着纪宛晴一笑:“寒烟对我有诸多误解,我先去与她打声招呼,你在此地等我。”
纪宛晴笑意未变,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被精心丈量过,几乎无懈可击。
她也收回落在温寒烟背影上的视线,甜丝丝道:“好的哦,师兄。”
纪宛晴话音还没落地,身侧便掠起一阵气流。
季青林没等她回应,便已率先御剑下行,衣摆翩跹潇洒一跃而下。
“寒烟。”他快走两步,又唤了一声。
见温寒烟毫无反应,他语气也自温润变得有点焦急,“你怎么了?短短一个月,便不认我这个师兄了么?”
季青林一边走一边盯着她的背影。
他们许久未见了,分明还是那个人,他却莫名觉得陌生。
温寒烟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色长裙,料子普通,款式普通,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普通。
似乎比起曾经价值连城、象征着云澜剑尊亲传弟子的高阶法衣,这陌生的衣衫更将她衬得清瘦,无端显出一种说不上来的风骨。
风中飘扬的衣摆,像是天边卷积的流云。
这与季青林记忆中她的模样有些朦朦胧胧的重叠,却又有更多的东西变了。
譬如她曾经哪怕仰着下颌意气风发走在前面,每每他开口时,她总是或笑着,或故作不耐地气鼓鼓回身看向他:“你若是再喊下去,我都快要忘记我的名字怎么叫了。”
可如今,任凭他一声接一声地唤她,她却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回。
青芒闪过,季青林挥袖将凌云剑收回剑鞘,语气急了几分:“寒烟,如今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温寒烟被他缠得有点不耐烦,皱眉冷淡道:“你认错人了。”
季青林深深地看她一眼,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再次上前一步。
“寒烟,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温寒烟无声扯唇冷笑。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别说是你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能将你一眼认出来。”
空青忍不住插了一句:“季师……你到底会不会说话,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寒烟师姐为什么要化成灰?”
季青林本便心烦意乱,闻言抬眸瞥去一眼,目光染着不悦。
不悦之余,倒也有些意外。
离开了潇湘剑宗,这两人倒真是无法无天了。
一个无视他,另一个不过是个外门弟子,竟然也敢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
不过这只是两个人,另一个跟在寒烟身边的男人是什么人?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来了又去,最终还是哄好温寒烟的想法占了上风,牢牢压制住所有乱七八糟的杂念。
季青林权当空青不存在,耐着性子又对温寒烟放软了语气道:“寒烟,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回应。
一阵风过,浮动起温寒烟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洗白纤长的手臂。
季青林不假思索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回头瞥一眼远远等在一旁的纪宛晴,欲言又止:“寒烟,你是因为我同纪师妹一起出现在此,所以才……不愿意同我说话么?”
“……”他是怎么得出这种奇葩结论的。
温寒烟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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