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穿不透符文,一时间被强烈的光晕驱散,撕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裂口。
叶凝阳飞身而出,黑雾似乎察觉到猎物的挣扎,紧随着黏上去,将叶含煜彻底吞没。
就在下一秒,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扯住叶含煜的衣摆用力将他拽出来。
然而那人似是力竭,这一扯惯性太大,身形向后跌落。
黑雾腾腾似是大张的兽口,瞬息间便咬住了她的右腿,锦衣华服、血肉白骨,顷刻间被啃噬殆尽。
余冷安闷哼一声,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指尖却死死扣着叶含煜的衣料,将他推向叶凝阳身侧。
符文闪烁,将他的身体一并包裹在内,彻底再无半点空隙。
变故突如其来,叶含煜怔住了。
“母亲……”
余冷安待他向来不假辞色,待叶凝阳却极其温柔细致。
小时候他困惑过,也怨过,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叶承运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余冷安是不是根本不爱他。
可修仙中人岁月如白驹过隙,时间长了,他整日被叶凝阳与日俱增的胜负欲缠得透不过气,渐渐也开始沉心于修炼,无暇再思索这些,也不再期待。
无论如何,母亲终究是母亲。
黑雾像是嗅见血腥气的野兽,不知餍足地攀附而上,转眼间便将余冷安下半身完全吞噬。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唇色就连口脂都掩不住的发白,鲜红的血痕却从唇畔不间断溢出,色泽直晃人眼,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副表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我做什么?还不快些带你姐姐走。”
余冷安声线微弱,“当年你就那么一点大,胆子小得令人发笑,现在能耐了,还敢替你娘去死。”
她勉强嫌弃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流露出很柔软的光。
“你一日没做兆宜府家主,兆宜府的烂摊子便一日轮不到你来收拾。”
余冷安道,“走吧。”
“母亲……”叶含煜僵硬一瞬。
少顷,身形暴起,发了疯一般要从符文间冲出来。
叶凝阳费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拉住他,她不敢回头看余冷安,脸上早已糊满了眼泪,狼狈不堪。
“快走。”她言简意赅,“不然母亲就白白保护我们了。”
叶含煜耳边一阵嗡鸣,这一炷香时间降临的毁灭实在太多。
他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父亲,也同时失去了母亲。
就在这时,一道浩瀚剑光撕裂黑暗,将夜色般的浓雾拦腰斩断。
温寒烟将余冷安从浓雾中一把扯出来,浓郁的血腥味至窜入天灵盖。
她垂眸一看,余冷安下半身像是被千万只虫子啃噬过,大半裙衫已经消失,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胫骨腓骨也被腐蚀,参差不齐的髌骨沾着血肉。
方才就在鬼面罗刹出手的同时,叶承运朝着她和季青林四人出手。
叶承运已是接近炼虚境的修为,他们四人合力也只能勉强支撑。
她虽然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动,却终究还是来的晚了一步。
【她伤势太重,恐怕是救不了了。】龙傲天系统声音很沉重。
温寒烟又何尝看不出。
她抿抿唇,自芥子中掏出一枚丹药送进余冷安口中。
虽然未必能够救她性命,但至少能够缓解她的痛苦。
黑雾依旧紧缠着她和余冷安不放,温寒烟一边带着余冷安闪避一边观察四周。
富丽堂皇的厢房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天花板上巨大的窟窿连绵成片,涌入大片大片的夜色。
月光被黑雾遮蔽,整个空间除了交错的虹光闪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另一边,由于少了她一人,空青、季青林和纪宛晴三人很快落于下风,如今已皆是浑身浴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流云剑身反射着寒芒,映出她黑沉的眼眸。
如今看来,她不得不再次使用血阵,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温寒烟手腕微转,流云剑划过一道弧线,锋利剑刃对准掌心。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斜地里探出来,双指并拢,夹住流云剑将剑身挪开。
“不知节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裴烬勾了勾唇。
他视线落在她光洁白皙的掌心,煞有介事摇头叹息,“这样美的一双手,受伤岂不可惜?”
温寒烟皱眉,一时间竟辨不清他来意,不知是敌是友。
但若裴烬说的当真是她使用血阵之事,的确她先前在潇湘剑宗时动用过不少次血阵,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伤及根本。
她一瞬不瞬盯着裴烬的神情,试图从他每一次眨眼的频率和呼吸的幅度,分辨他的情绪。
裴烬不偏不倚迎上她视线,唇角噙着笑意,戏谑道:“看久了那团黑黢黢的丑东西,是不是突然觉得我俊美得见之难忘,忍不住倾心了?”
温寒烟:“……”
趁着她无言以对的瞬间,裴烬顺势扣住她肩膀,将她往身后一推。
“这种流血的脏活,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脸上笑意尽褪。
在院落中被毒雾侵蚀的伤势还没好,依旧有血滴滴答答顺着指尖向下淌,裴烬长袖一扫,血珠下落的速度在这一刻无限变幻。
他指尖轻点向悬浮的血珠,下一瞬,血珠倏然爆开,化作更细密浓稠的血雾。
温寒烟手背一热,一只染血的手覆上来,不轻不重的力道,扣紧了她。
同一时刻,天地一阵震动,奔雷般的闷响轰然而下。
一道高亢的龙吟声仿佛自天边传来,浩荡的威压自苍穹倾轧而下。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弯折身体。
“什么人?!”叶承运愕然停手。
“腾龙吟……”郁将瞳孔骤缩,难以置信道,“这难道是浮屠塔玄罗殿中记载过的——”
浮屠塔?
温寒烟心头一动,浮现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缓慢地抬起头。
一片暗红色的虚影自她和裴烬交叠的掌心下极速凝集而成,在几乎令人站立不稳的罡风龙卷中,轰然腾飞而起。
最后一抹血色悬于掌心,浮于虚空,凝成龙尾上最后一片龙鳞。
厢房飞檐倾頽,墙壁坍塌,向外是一片深沉的夜色。
弦月高悬于苍穹之中,月色之下,一条长约十丈的巨龙腾于云层间,周身泛着暗红色的光晕,宛若覆着一层血色。
这动静太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温寒烟身上。
白衣女子身形纤细,站得却极其挺拔,一身衣衫染血不复往昔冷冽,大片的血花平添几分瑰绝的美感,只是那双眼却极冷,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雪山湖泊旁的那一棵最峻拔的松。
在她身后,无边夜色之中,巨大的血红色腾龙宛若自远古而来,龙首高昂龙尾裹挟着呼啸的风,却宛若守护着她一般高悬于她身后的虚空。
“你怎么会用浮屠塔的秘术?!”
鬼面罗刹语气变得极为惊异,“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承运脸色也颇为凝重,双目直直盯着暗夜中盘旋的腾龙。
温寒烟感觉她指腹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在淡淡的血腥气中,仿佛有无数根猩红的血线拴在她指端。
那令所有人忌惮的腾龙,被这细细密密的血线禁锢在她指尖,乖顺地随着她的心意而动。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腾龙瞬间自云层中盘旋两圈,裹挟着滔天灵压俯冲而下。
温寒烟下意识抬起眼。
玄衣黑夜掩映下,裴烬的脸色看起来愈发苍白,也衬得那双眼眸愈发黑寂幽邃。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头看过来,薄唇微翘。
“这么迷人?”他笑,“我可是会动心的。”
昆吾(一)
厢房墙壁裂纹斑驳,树影憧憧在冰冷的夜色下映过来。
昂首嘶吼的腾龙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深红近墨的色泽,似是撕裂黄泉碧落降临世间。
龙吟声穿透云层,这一瞬间,整个东洛州都为之震动,无数人从睡梦之中惊醒,推开门窗走上街道,敬畏地望向天际。
一些修为尚浅的修士不过受远远逸散而来的一缕灵风波动,便浑身血气翻涌,脸色惨白。
“这、这是……血阵?”
“从未见过这样霸道的血阵,结血阵的修士至少也有归仙境修为了吧?不知是哪位尊者,简直是要将东洛州都夷为平地了!”
“别看了,快点走。还不知道是何方大能在此斗法,小心殃及池鱼!”
“兆宜府自然会护着我们的。”
……
龙吟呼啸,罡风猎猎倾轧而下,厢房原本已经破败不堪,这下再也支撑不住,瞬息间便被沉重的灵压夷为平地。
叶承运甩袖挥出一道虹光护在身前,一脸凝重。
记不清多久了,他没有感受到此刻这种冰冷彻骨的感觉。
死亡的感觉。
郁将更像是见了鬼,脸上神情变幻,时而茫然,时而惊愕,时而难以置信,堪称精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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