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交谈声也变得更轻,仿佛轻而易举便要散在风里。
“我可见着了,那位生得好看得很。”
“少主真是好福气啊……”
“……”
一阵压抑的哄笑声结束了这个染着桃色的话题。
这不过是东幽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出现在窗外的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家仆。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上演过多少次。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过温寒烟。
仿佛她与司珏的婚约不存在。
一身红衣的女子抿了一口茶,神情平静地抬起眼,望着窗柩一角垂落而下的槐树叶。
叶凝阳,不,或许应该称呼她温寒烟。
听见这段对话是她预料之外。
温寒烟看着技能栏中闪烁的【形神和】。
她能够在叶凝阳知情且自愿的前提下,短暂地掌控她身体一炷香的时间。
与蛊有关的信息极度隐秘,只会掌握在东幽极少数人手中。
若想探听有关的消息,用叶凝阳的身份最合适不过。
【你不会难过吗?】识海中传来龙傲天系统的声音,语气听起来有些心疼担忧。
【难过?】温寒烟回过神来,辨不清情绪地笑了下,【不。】
这不是难过。
而是一种讶然之后绵长的了然。
原来真的是这样。
虽然有些事情,早在离开潇湘剑宗的时候,温寒烟就早已有预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亲耳听见,那种直观的冲击力将事实血淋淋地撕裂,明晃晃摆在她眼前。
这种感觉,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
东幽建筑色泽鲜艳,反射的日光映在槐树叶上,显出一种近似血色的色泽。
温寒烟仿佛看见漫天的血色,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她在历练之中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休养。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落云峰上潮湿的雾气钻进来,一团灼热的暖意紧随而来。
“寒烟,你怎么样?”
温寒烟有点头痛,艰难地睁开眼睛,声音有点虚弱:“我没事。”
她长大了,这种程度的伤势,从前能吓得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现在却早已习惯。
除了熟悉的疼痛,只剩下麻木。
说完这句话,温寒烟便想重新闭上眼睛。
她现在很累,需要休息。
只要好好地保存体力,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然而来人却半点迟疑都没有,强势地破开她冷淡的自我防御,像一束烈阳般不容置喙地映亮她的世界。
温寒烟感觉口中一热,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来。
她反应过来想吐出去的时候,它早已融化在唇齿间。
紧接着,一股汹涌的暖意呼啸而来,裹挟着更霸道的灵力瞬息间包裹住她浑身伤势,细细地安抚。
温寒烟浑身一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一瞬间便多了不少力气。
她睁开眼睛,视线却还没有恢复,只能看见一片朦胧。
“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司珏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不过是一块先天道骨。”
“先天道骨?”温寒烟愕然睁大眼睛。
先天道骨顾名思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后天修炼而成,是一些身负天道气运的修士,自降生时便拥有的。
这些修士有些飞升,有些陨落。
陨落之后的修士尸骸会留下先天道骨,但道骨并非随随便便就能拿到。
后人想要获得道骨,必然要通过试炼传承,九死一生。
因此,先天道骨数量稀少,更得之不易,可以称得上有价无市。
拥有先天道骨的修士,修为精进一日千里不说,但凡能够冲击晋阶,便绝无可能失败。
甚至就连飞升时,九天雷劫都可挡下三道。
渺渺修仙大道,无疑一片坦途。
司珏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块,即便他身为东幽少主,此生说不定也唯独只能得到这么一块。
可他却竟然想也不想地给了她。
温寒烟几乎看不清司珏的脸,模糊的视线之中,只依稀分辨出他的轮廓。
先天道骨已融于她骨髓之中,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此刻就算想还,除了生生挖骨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温寒烟张了张口,却半晌发不出声音。
她似乎太虚弱了,又似乎被什么浓郁的情绪哽住了喉咙,良久才小声问:“你只有一块,为什么不自己用?”
司珏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我想留给你。”
温寒烟困惑道:“你不会后悔吗?”
这样珍贵的东西,放眼九州没有一个修士不想要。
司珏与她虽然是齐名的天才,但如今她有了先天道骨,结丹结元婴都永远不会失败。
司珏却不同,但凡一步出了差错,他便要再蹉跎数百年。
甚至耗尽寿元,身陨道消。
“寒烟,我爱你胜过我自己。”
她的手被用力攥紧,温寒烟听见司珏磁性沉缓的声音,虔诚得像是在发一种永远不会违背的誓言。
“我永远不会后悔。”
在那一个瞬间,温寒烟心脏冷不丁漏掉了一拍。
或许这是心动,或许不是,她辨不清。
总之,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如此笃定地拥有过什么,也从未被什么人坚定地选择过。
不努力修炼,师尊便会对她失望。
不做好大师姐应该做的一切,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敬重她。
但这一份看起来永远不会改变的坚决,司珏给了她。
像是一把金沙洒落进掌心,温寒烟下意识攥紧了手指,想要留住它。
她本能地反复确认:“可修仙界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日后……我们并未在一起,你也不会后悔?”
回应她的是手中传来更重的力道,仿佛要死死扣着她,将她和他融到一起去,不分你我,再也分不开。
“不可能。”司珏道,“我心疼你,在意你,从前你不信我,可今日我将道骨给了你,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心意吗?”
“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是唯一的。”
他指腹摩挲了下她手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司珏逆着光,在温寒烟的视野里,某一个一瞬间,真的像是天神降世。
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神明。
所以她信了。
温寒烟以为司珏当真爱她,矢志不渝,忠贞不改。
但谎言总是有被戳破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里,在他们结了五百年的婚约却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
司珏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原来她一点都不特别。
她可以被替代。
甚至在她苏醒之后,这么久了,司珏就像是从未认识过她。
专属于他的那一枚通讯符安静躺在她的芥子里,片刻都没有闪烁过。
温寒烟无声地哂笑一声,她险些忘记了,他还留了这样一个垃圾在她这里。
她眼也不眨地将那枚通讯符从芥子里拿出来,干脆利落地碾碎。
通讯符化作一缕青烟,于她纤长白皙的指节间消散。
司珏的爱实在太廉价。
如果她在意这样一个廉价的男人,那她的在意也会变得廉价不堪。
所以她放过自己,不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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