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寒烟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东幽(九)
温寒烟一句话落地,四周皆静。
一名站在队尾的师妹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遥遥望着对面空地上孑然一身的温寒烟。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一名白衣少年在她身侧,仗着距离远,压低了声音道:“别担心,有宗主在,宗主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他这话一出,空气里紧绷的气氛登时松快了不少。
“是啊,宗主怎么会放任一个叛徒如此嚣张,当着他的面割掉我们的舌头?”
“她这么说,一定是因为心虚了,这是一种无能的表现——我们说的真话戳到了她的痛处,让她恼羞成怒了!”
“就是,我们那么多人,又有宗主和季师兄护着,难道还怕她一个人不成?”
“温寒烟不过是嘴巴上说得吓人,她嚣张不了多久的。宗主若是出手,她恐怕一招都接不住。”
“……”
这一次来东幽的,大多都是潇湘剑宗各峰的精锐弟子。
大部分人都是听着她以身炼器的事迹长大的,真正同温寒烟打过交道的不算很多。
小弟子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听风就是雨。
即便先前有几分难以置信,如今亲眼看见温寒烟所作所为,也不由得认命了。
一种爱戴落了空,信任被辜负的消极情绪迅速反扑。
“如今我真的信了,我真后悔先前竟然那样敬佩她,还想过将她当作自己的榜样。我呸!”
“其实听到她说这些话,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们难道忘了她当初为何大闹朱雀台吗?”
有当时正闭关的弟子听到这个话题,默默加入进来,好奇问:“为何?”
“自然是因为她嫉妒纪师姐,接受不了失去自己众星捧月的生活,不允许云澜剑尊收旁人做弟子,所以才会一怒之下大闹朱雀台,想要毁掉纪师姐的拜师礼。”
“纪师姐身体如此羸弱,都是拜她所赐!”
加进话题的弟子一脸厌恶:“怎么这样小肚鸡肠,那可是她的同门师门!”
“就是说呢,我听当时在场的师兄师姐们说,那个时候她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状若疯癫,几乎走火入魔!”
又有人困惑:“那时她不过是个废人,是怎么重伤宗主和云澜剑尊的?”
“自然是因为宗主和云澜剑尊念及旧情,心疼她重伤未愈,根本未曾还手!可她却恩将仇报……谁能想到,哎!”
起先开口的师妹轻声道:“真的没想到,温师姐会变成这样……”
一声冷笑打断她:“你还叫她‘温师姐’?我们潇湘剑宗,可没有这种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的弟子!简直是侮辱了门楣。”
师妹抿抿唇,看了温寒烟一眼。
“先前,我还是温师姐带着一同入万剑林中试炼的。”
说到这里,她语气微微一转,“一想到曾经同她那样近的相处,我便后怕!若是她当时也将我害了可怎么办……”
温寒烟仗剑立在对面,被浓云般笼罩过来的人群衬得身形愈发纤细。
她显然也听见了议论声,但却毫无动作。
有人自始至终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动作,见状长长舒了一口气,嘲笑道:“你们看,她果然是说大话的。她不敢!”
温寒烟没理会他们,转过头去看陆鸿雪。
陆鸿雪一身白衣胜雪,气度清华,在簇拥下更显得贵气逼人。
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辨不清意味落在温寒烟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讥诮。
他分明知晓一切事实真相,却放任这种污蔑甚嚣尘上,冷眼旁观。
温寒烟笑了:“原来你竟对他们说,纪师妹体质虚弱,是我害的?”
陆鸿雪对话题关键避而不谈,语意模糊道:“你敢说她身中邺火,孱弱至此,与你分毫都不相干?”
温寒烟的确说不出这种话。
她敢作敢当,哪怕她从未出手害过纪宛晴,但纪宛晴承受的一切,终究皆源自于旁人对她的执念。
“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若当真如你所说,纪师妹身体虚弱,我若想杀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温寒烟嗤笑一声,“又何必在她体内种下邺火那么麻烦。”
她话音落地,站在陆鸿雪身侧几名弟子皆是一愣,觉得有几分道理。
若温寒烟能够抬手间当着宗主的面,取应光誉一缕头发。
那若她有心要取纪师姐性命……
陆鸿雪听见身周躁动,眉间微微向下一压。
他并不想在外提及这些事,冷着脸瞥一眼季青林。
都是这师徒二人做出来的事,到头来却要他来收拾残局。
陆鸿雪不欲再多说,说得越多,真相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大。
他淡淡撂下一句话:“自然是因为嫉妒之心,你想要日日夜夜折磨于她。”
他这话一出,隐隐的躁动声便立即被抚平下去。
“宗主所言不错,咱们千万不要被迷惑了。”
“若不是温寒烟干的,还能有谁呢?纪师姐整日在落云峰,旁人鲜少能接触到她,难不成还能是季师兄和云澜剑尊害她?”
温寒烟似笑非笑看向季青林。
季青林显然有些尴尬,这句无心之言,简直一刀精准扎在他心上。
但他却又无法多说什么,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替温寒烟辩解,那无疑是在打陆鸿雪的脸。
甚至,他也不想温寒烟继续说下去,万一传开了便不好了。
那日她在朱雀台上所言造成的影响,可是费了他们不少功夫,才勉强平息下去。
季青林缓步上前,挺拔如松柏,青色衣摆悠悠落在脚边。
他打圆场对温寒烟柔声道:“寒烟,虽然你如今不再是潇湘剑宗弟子,但毕竟曾经也是潇湘剑宗大师姐,师弟师妹们所言无忌,你多担待些。”
温寒烟脸上里浮现起嘲弄。
她没理会他,转头看向潇湘剑宗弟子:“方才是谁说我嫉妒纪师妹?”
温寒烟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更没有流露出多少不悦,平平淡淡的,气场却极有威慑感。
再加上她在潇湘剑宗时,名声极盛,积威已久。
一时间,各种声音都安静下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屏息静气,无人敢回应。
半晌,才有一个男弟子梗着脖子站出来,故作大声道:“我说的,怎么了?”
他鼓足勇气直视着温寒烟,“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话还没说完,喉咙里便陡然飙起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大片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来,他惊恐地伸手捂住嘴巴,却有更多血花顺着指缝淌下来。
血雨飞溅,一条软肉混着血污啪嗒一声掉在他脚边。
男弟子痛得直接踉跄一步跪倒在地,伸手撑住地面时,指尖又不小心碰到那一截舌头,当即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吓得昏厥过去,身体还因为疼痛不住地抽搐。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弟子们甚至没有看清温寒烟的动作。
“怎么回事……”
“是、是舌头!啊啊啊,她真的动手了——”
“宗主呢,宗主怎么不救他?!”
陆鸿雪脸色铁青。
不是他不想救,但在他察觉到温寒烟的动作之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速度太快。
“温、寒、烟。”陆鸿雪从牙关里挤出来几个字,周身气势猛然暴起,屈指弹出一道剑气,直刺向温寒烟咽喉。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了他的人。
简直是把他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压根没把他这个宗主放在眼里。
是云澜剑尊曾经的弟子又如何?
他今日就算不要她的命,也得要她付出些代价!
几乎是同时,陆鸿雪余光掠过一道细碎的剑光。
下一瞬,他僵硬地低下头。
流云剑不偏不倚横在他身前,剑尖直指他心口。
陆鸿雪愕然抬眸。
这一剑更快,他甚至就连她是如何出手的,都没有看清。
剑光破碎虚空,宛若万千光点莹莹斩落。
直到被温寒烟一剑点在心口,陆鸿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面容上情绪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心底才涌上一阵狂潮般的负面情绪。
“你方才使的是什么剑法?”陆鸿雪抬起头,一字一顿自牙关中挤出来,“如此诡谲刁钻,简直心术不正!见你剑招如此熟稔,绝非几个月能练成——在潇湘剑宗时你便勾结外人,私自学习别门功法,该罚!”
“陆宗主何必动怒,你忘了吗?我已被你亲自除名。如今,你却还想用潇湘剑宗的规矩来罚我?”温寒烟那张漂亮而清冷的脸近在咫尺。
她轻轻一笑,“你不觉得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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