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里虽行事直率张扬,却也不是个傻子,不可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暗讽。
她冷笑一声,不悦讥讽道:“陆宗主,有话不妨直说。如此遮遮掩掩,倒还不如你座下弟子爽快。”
陆鸿雪原本想要给兆宜府一个下马威,稍加打压。
却没想到叶凝阳如此肆意妄为,竟丝毫不将他修为放在眼里,大庭广众直接地顶撞他。
但她虽然修为不如他高,如今身份却与他平齐,一时间,他还当真无法撕破脸反驳。
“叶家主言重了。”陆鸿雪扯了扯唇角,“只不过,这千年来,九州仙门世家凋敝,当年繁盛的四大世家只剩下两家。同为五宗之一的宗主,我不过是可惜,不忍看任何一家在眼前衰弱式微。”
叶凝阳听不惯他这绕来绕去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原本无意直言,以免有赶尽杀绝之嫌。但既然叶家主如此直率,我便冒险直说了。”
陆鸿雪目光投向温寒烟,“温寒烟乃我宗弃徒,叶家主,你如今已不是兆宜府千金,而是家主,却堂而皇之同一名欺师灭祖之辈交好。”
叶凝阳眯起眼睛。
“若有心之人传出去,说你品行不端,失了众仙门世家信任。往后,你要如何在九州立足,兆宜府又该如何自处?”
陆鸿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不过好意提点,言尽于此。”
叶凝阳看见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便觉得牙根发痒。
她回想起温寒烟身上不知道何时被种下的无妄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信那些传言。
分明被迫害至此,此刻竟然还成了众矢之的。
陆鸿雪说不定便是罪魁祸首之一,如今却好端端坐在那里,竟还好意思说这些话。
叶凝阳嗤笑一声,丝毫不给他面子,直接拍案而起:“谁知道她是真的欺师灭祖,还是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有意要欺辱利用她?”
陆鸿雪低垂的眼睫蓦地抬起。
他眼睛里的温度极速冷却,一双眼眸沉沉,凝视着叶凝阳。
“叶家主,慎言。”
陆鸿雪一字一顿冷声道,“究竟你是潇湘剑宗中人,还是我是?当日朱雀台上,温寒烟所作所为在场之人皆亲眼目睹。那一日是你在,还是我在?”
叶凝阳气急:“你——”
她却不能再多说。
温寒烟大闹朱雀台那日,她的确不在场,根本没有什么替她雪冤的资本。
她总不能将无妄蛊的事情说出去。
那只会让温寒烟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陆鸿雪见她只冷眼盯着他,却无话可说,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嗤。
“叶家主说不得,那么换作是我呢?”
一道轻柔女声冷不丁响起。
陆鸿雪眉梢一跳,转头看过去。
蒙面女子眼底笑意浅淡,注视着他,“陆宗主,我可说得?”
“玉宫主。”陆鸿雪眉心紧皱。
司星宫向来不过问九州事,不仅弟子鲜少走动,宫主更是神秘,上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司星宫宫主修为不算高深,但所修独门秘法可观星占卜,因此敬重她的修士极多,广布各大仙门世家。
师祖虽并未直言,但陆鸿雪看得出,就连他待她也有几分忌惮。
司星宫宫主怎么会有兴趣出席东幽少主的宴会。
还主动替温寒烟说话?
就在这时,空气里陡然一静。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跨进来,玉面骨秀,风姿冶丽,着一身浅金色锦衣。
衣摆处莲纹泛着莹润光晕,随着步伐迈动飘散开,宛若盛放的睡莲。
“是司少主!”
“宴席开始了,嘘,安静些。”
司予栀百无聊赖跟在司珏身后走进来,仙门世家统一制式服装大多颜色素淡,兆宜府鲜艳得独树一帜。
她一眼便望见万素丛中一点红。
还有万红丛中一点白。
“温寒烟?!”司予栀眼睛微微睁大,她怎么不知道温寒烟来了东幽?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什么。
司予栀抬起手臂,手肘直接戳一下司珏,“是你做的?你故意隐瞒她的消息,不让我知道?”
司珏没有看她,却分毫不差地避开她的动作。
他垂眼扫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宴席已开始,你身为东幽千金,代表的是东幽的脸面。若有什么话,不妨之后再说。”
司予栀冷哼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只好稍微收敛了些。
她跟着司珏走到最上首,在他左手边落座,视线不自觉往温寒烟身上飘。
白衣女子沉静端坐在席间,素衣在旁人身上显得寡淡,她穿着却流露出一种别有风味的疏淡感。
越是疏淡,却又越吸引人看她,想要她也看自己一眼,褪去那层疏离,把唯一的温柔给她。
司予栀忍不住回想起浮屠塔里那个漾着梨花淡香的拥抱,眼角眉梢压抑不住喜色。
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咧到耳根,就差飞上天了。
司予栀硬生生克制住,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看温寒烟,梗着脖子装高深,装陌生人。
让温寒烟不联络她!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东幽的千金吗?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温寒烟就是心里没有她!
那她凭什么要在意温寒烟?她才不在乎呢。
司予栀板着脸,说来很神奇,她分明没什么表情,但什么情绪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香茗和香叶从后门进来,准备开席后布菜伺候,垂眼瞥见司予栀脸上的表情,立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香茗:“……”
当初小姐那份尊容,就连她都没敢认,更别提寒烟仙子了。
司予栀的目光没有刻意避讳,温寒烟几乎在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
她警惕回望过去,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五官虽然陌生,一些细小的动作和习惯却不会改变。
温寒烟回想片刻,这才回过味来。
浮屠塔中遇见的那名东幽少女,竟然是司珏的妹妹。
“宛晴。”坐于上首中央的司珏冷不丁出声。
“到我身边来坐。”
这话一出,顷刻间,众人表情精彩纷呈。
他们也听说了些传言,知道司珏同云澜剑尊这位新弟子关系热络,也知道他身负婚约之人同为云澜剑尊弟子,只是如今已被逐出师门。
但巧合的是,如今这两位都在场。
寻常是看不到这种场面的,众人虽不出声,眼睛却转得勤快,一时去看纪宛晴,一时去看温寒烟。
被点到名字的纪宛晴也在看温寒烟。
她眼神复杂,片刻后收回视线,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司珏身边坐下。
“诸位前辈赏脸来参与晚辈宴席,晚辈感激不尽。”司珏甩袖拱手行一礼,视线毫不在意地掠过温寒烟,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温寒烟听见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不偏不倚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紧接着,脚步声停下来。
“寒烟仙子,还请收下。”
温寒烟抬起头。
十几名东幽家仆手中捧着托盘,一字拍开立在她身前。
托盘上大多是些千金难寻的灵宝,温寒烟粗略扫一眼,有丹药,有法器,甚至还有一枚剑匣。
正中央的托盘上摆着一块暖玉,玉上云纹托举着莲花,亲密纠缠间,枝叶勾勒出两个名字。
司珏。
温寒烟。
只需要在正式结为道侣的那一夜滴血认主,便可结三生契。
温寒烟认出来了。
这是她和司珏的婚书。
“今日诸位前辈见证,东幽与潇湘剑宗曾经定下的婚约作废。我与温寒烟的婚事,就此作罢。”
司珏居高临下投来一瞥,浓密的眼睫扫下来,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鸦青色阴翳。
“事已至此,寒烟,你也不必再故作大方。”
“拿着吧。”他薄唇微勾。
“让你错付了那些年,这点心意,是我对你的补偿。”
白衣女子安静地注视着那块白玉婚书,半晌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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