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她泪眼朦胧,五官尚未长开,身形也极小,哪怕踮起脚也只堪堪到他腰际。
眼下她已玉立亭亭。
云澜剑尊眼神渐深,目光在少女安稳的睡颜上一寸寸抚过,最终定格在她拉着他衣袖的指尖。
他平时很少这样专注地看她,更从未这样看过旁人,眼下似是要将平日里克制的一切加倍弥补。
又像是随着日落西沉,有什么深掩在心底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云澜剑尊注视她良久,久到暮色四合,天光陷落,才屈指弹出一道安魂法诀,柔和托住她没有支撑的下巴,让她睡得更沉。
绚烂的灵光坠落下来,与少女雪白的衣裙逐渐融为一体,随着她的呼吸起伏闪烁着莹润的光晕。
不该对她有这样多的关注的。
但或许是她举目无亲,他总会多注意她几分。
逐渐多到超过了一个界限。
云澜剑尊指尖蜷了蜷,一大片柔软纯白的衣料交叠在一起,仿佛在他眼睛里逐渐融化,再也辨不清属于谁。
山风浮动,梨木簌簌飘摇。
梨花翩然而坠,落了他满肩。
纯白的梨花逐渐染上血色,凤凰花被剑风撕碎。
纪宛晴已经快要看不清战况之中两道残影了,但这不妨碍她看出云澜剑尊那一招清夜辰。
她本来也不是修仙的,占着个壳子半吊子而已,本应是看不出什么招式玄妙的。
但清夜辰不同,这一招对她来说印象太深刻了。
在原著里,清夜辰几乎是女主受虐大几十万字之余,唯一的高光。
潇湘剑宗剑法虚无缥缈,有攻有防,清夜辰虽只是第五式,却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进可攻退可守,爆发极快,收效甚高,堪称最强横无匹的剑招。
大结局云澜剑尊和反派魔头裴烬殊死斗法,两败俱伤之际,女主就是靠着这一剑,手刃魔头,走上人生巅峰的。
纪宛晴唇角动了动,有点不忍地挪开视线。
虽然不知道为何与白月光有关的剧情,崩塌成了这样,但她丝毫不怀疑——
温寒烟彻底完蛋了。
另一边,空青简直像是第一次认识潇湘剑宗剑法。
剑法七式,能尽学之者,潇湘剑宗上下百不得一。
他从前只知道一一学会了,甚至还因此而暗中得意,眼下才恍然意识到,剑法间相生相克,变化万端。
起初空青只是担忧温寒烟安慰,但越是看便越是入迷沉浸,繁复剑招映入眼底,莫测变幻,丹田处竟隐隐开始躁动沸腾起来。
剑意精深玄妙,他不过是在一旁观战,竟是要突破了。
空青心底一喜,若他此番突破,能帮到寒烟师姐的地方便更多。
他也不再是他们之间修为最低的那一个了!
空青心神一动,再次回过神来时,陡然瞥见清夜辰凌然剑光斩落,眉目间的喜意瞬间散尽了。
“寒烟师姐!”
他下意识往前冲,被叶含煜和司予栀一左一右拽了回来。
“你突然大惊小怪什么?”司予栀盯着他,语气故作轻松,神情却半点也不轻松。
“清夜辰很难找到克制之法。”空青眼尾通红,“唯有第七式可能能够勉强抗衡。”
但他没有说的是,第七式的剑诀繁杂,虽然是剑威最为强横的最后一式,可同时也是潇湘剑宗剑法之中,出招耗时最长的一式。
一旦出手较清夜辰相比更晚,便称得上胜负已分。
虚空之中,两道流光疾速汇聚,短短瞬息之间,几乎已经撞击在了一起。
气浪轰然震荡开来,雪亮的剑光一阵盛过一阵,将天幕映得亮如白昼。
空青死死盯着那处攀升的剑光,光线太过刺眼,他什么也看不见,眼睛也被刺得酸涩疼痛,他却还是执拗地看着。
晚霞漫天,沉郁的色泽宛若血河反照,剑光却极亮,也极冷。
在一片空茫之间,一道身影陡然破开云海。
空青眼睛突然睁大,又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良久,心头涌上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
“寒烟师姐!”
温寒烟脚踏剑光飞掠而来,碎发被气流拂动,露出那双极冷静的眼睛。
遇上清夜辰,想必十名潇湘剑宗弟子之间,至少有九人选择以第七式应对。
这看似是唯一的出路,实则不然。
温寒烟足尖一踩榕木树顶,自昭明剑上翻身而下,一把握住剑柄回身刺出一剑。
清夜辰因快而立于不败之地,那她何必与云澜剑尊拼速度。
世上至动至静,谁人能分辨孰强孰弱。
以柔克刚方为正道。
潇湘剑宗剑法在灵台之中运转,周遭轰鸣宛若在这一刻倏然一静。
就连凤凰花飘落的弧度,都仿佛静止。
万物收歇。
第二式,山雨歇。
时间的流速似乎在这一个瞬间里,无限地放缓,温寒烟甚至能够看见云澜剑尊衣袂飘扬时,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
她要赢。
潇湘剑宗的确教会了她许多,但无论是落云峰还是云澜剑尊,向来只教她如何变强,如何顺从,如何听话,却从未教过她怎样做自己。
温寒烟曾经以为,想要赢,便要做最强的那个人,做九州第一的剑修。
只要她比所有人都要强,她怎么会输。
离开潇湘剑宗后,她才渐渐意识到一个残酷却现实的真相。
没有人可以永远强过任何人。
她首先该学会的,是等。
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无论何等修为,但凡出手,便一定会有破绽。
快,也同时意味着以攻代守。
破绽全开。
她只需要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温寒烟催动踏云登仙步,身形再一次暴起。
她眼下不再求胜。
只求不败。
下一瞬,凝滞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剑芒铺天盖地呼啸涌入虚空。
云澜剑尊眼底倒映出白衣女子清冷决然的剪影。
他眼神凝固。
清夜辰剑光溃散,紧接着,被如雨般倾洒而下的另一抹剑意瞬息间湮灭。
云澜剑尊抬起眼。
他袖摆间霍然闪耀起璀璨的灵光,一柄长剑自虚空之中祭出,他五指收拢握住剑柄,一震袖摆挥出一剑。
“这是云澜剑尊的本命剑‘断尘’!”
司予栀讶然道,“他竟被逼到不得不拔剑……这么说来,方才那一番斗剑,是温寒烟赢了?!”
叶含煜脸色说不上好看,“话虽是这么说,可……”
可云澜剑尊断尘剑下,从不走生魂。
他这一番心绪跌宕起伏,七上八下,每每到绝望之际,温寒烟偏偏又能绝处逢生,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刚要松出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卡在嗓子眼里。
他忧心忡忡抬起眼,在这样近的距离,断尘剑呼吸之间几乎已杀至温寒烟面门。
恰在此时,另一道剑光陡然在云澜剑尊身后亮起。
噗嗤——
剑身入肉,昭明剑嗡鸣狂响,铮铮颤动。
汩汩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下来,血色于雪色间洇开,宛若雪原上盛放的红梅。
断尘剑止步于温寒烟眉心前一寸。
灵风呼啸,潇湘剑宗剑法最后一式远行客于半空之中轰然荡开,所过之处,地面龟裂,枝木倒飞而起,整片空间都被搅作一片残垣狼藉。
“看来这一次,是我更快。”
温寒烟攥紧了昭明剑柄,眸底映出云澜剑尊紧绷的神情,轻轻笑了。
“你还记得吗?上一次,在朱雀台,也是这个位置。”
她抬眸直视着他,“你那时愿意输给我,看似顾念昔日情谊,实则不过是傲慢的怜悯。你可以败,但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真正败于我手中。”
说着,温寒烟将剑刃又向内送进几寸。
“那时承让了。”她冷冷掀起唇角,“但是这一次,我靠的是自己。”
云澜剑尊脸色愈发苍白,薄唇逸出一缕血痕,眼睛却紧锁着她,辨不清情绪。
“你为私欲眼也不眨杀我生母之时,应当从未预想过会有今日吧。”
温寒烟仗剑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微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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