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响了四声,铃声很低沉,像是有一群人在同时用木棍撞着数座铜钟那般。
我还没在铜铃的声中缓过神来,四周的铁链就开始抖动起来,发出杂乱无章的“吱呀吱呀”的声响。
与此同时,壁洞上的木门也开始发出难听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拉着却又拉不开门,因而愤怒异常,用尖利的爪子在门页上抓得“唰唰”作响。
恐惧使我的手像是不受大脑的控制一样,将手中的酒精灯从左手换过右手,又从右手放回左手,整个人局促不安,进退维难。
此时,一声巨响在我的身后传来,我瞬间转过身去,同时举起了酒精灯一照。
我身后的那个壁洞上,有一扇门,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缕头发,正从缝隙中飘了出来。
人骨鬼皮
我的心“咯噔”一下。
要知道,这古塔之中,就单单我走过的这段路程,四周围大概就有不下百来个壁洞,如果每一个壁洞后面都关着一个什么东西的话,别说是让它们出来攻击我,就是一起大吼一声,也足够把我吓死了。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座古塔里像是锁有什么妖魔鬼怪在里面。它们该不会就是在守护塔下那块传说中的黑玉吧。
可是,如若是要守护黑玉,为何要将它们都锁在塔壁之中呢?
正当我在疑惑之际,在酒精灯微弱灯光的照耀下,有一只红鞋子,从那扇被拉开了一条小缝的门,正要挤出来。
缝隙很窄,目测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红鞋子挤得有点吃力,它好像一直在找一个最佳的位置,好让红鞋子将自己全部的身体瞬间都带出来的样子,尝试了几次,红鞋子又缩了进去,好像是放弃了的模样。
我背上冷汗如雨,不敢叫,也不敢跑,生怕一个不小心发出了什么声响,又会将它给惊动了。
塔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铁索,面对着这四周满壁的洞穴,我开始犹豫是否还要继续往下走,那只红鞋子一直盘绕在我的脑袋瓜里,挥之不去。
突然,酒精灯的光苗闪动了两下,可洞穴里连一点风丝都没有。
与此同时,背后好像有微微的呼吸声,一只干枯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猛地一回头,正对上了一张如同化石的脸。
那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借着人骨披着鬼皮的怪物。
那东西是一副人的模样,天灵盖上插着一条长长的,用一种不知什么年代的铜钱铸造而成的薄扁形的铜条,铜条已经镶嵌入头骨了,让人有种错觉这是头颅自己长出来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连接在一起,看不到瞳孔,眼睑之下是两坨暗红色的附着物,如同流了大量的血泪之后,血液在眼睑下面凝固那般。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怪物的嘴巴居然不知道被谁用线给缝住了,而且给缝成了一种嘴角上扬欲笑未笑的形状。
它的头发特别长,几乎将整个身躯都覆盖住了,但是脸部的头发却被别在了耳后,从而整个脸庞都裸露在外面。
那是一张似是一块焦黄色石头的脸。
我的脚已经在哆嗦了,但是挪不开步伐,因为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石手,重量异常之大,几乎要把我压垮了。
怪物似乎不想攻击我,它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响,跟古祠中那个长发女人一模一样的声音。
我压制着心中巨大的恐惧,哭笑不得地表示了我听不懂它们的话。
怪物“咯咯咯”了好一阵子,大概也感觉到了自己在对牛弹琴,因而放弃了,它松开了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那般,顿时轻松了不少。我在心中盘算着要怎样逃跑,悄悄地往下挪了一格阶梯,怪物好像没有发现。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塔外的铜风铃又开始想起来,依旧是“咚咚咚咚”齐齐的四声。
这一阵风铃声,让怪物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也跟着我往下挪了一个阶梯。
老天爷啊!
我在心中默默地感慨着。
没有任何意外的,连接在楼梯和塔壁上的那些铁索又齐齐地颤动起来,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响。
这一次,铁索响的时间比刚刚长了许多,在这乱七八糟的金属撞击声中,一只只的红鞋子从门缝里探出来。
它们的身体像是记忆海绵那般,先是压扁了在门缝中挤出来,然后在挤出门缝的时候,又瞬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缩骨功吗?
还不到半根香烟的功夫,塔壁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趴满了这种人骨鬼皮怪物,它们正在不断地攀上铁索,朝木梯这边爬过来。
这阵营太大了,我一直觉得这座古祠建造在这里很不合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法抵御山中猛兽的攻击,没想到这古祠之中,居然豢养着如此恐怖的生物,这座与古祠相比邻的木塔,应该就是古祠的豢养场吧。
如果说黑玉是他们的图腾之物,那么放在塔底是绝对安全的,单单是数量如此众多的人骨鬼皮怪,就能够把任何窥探黑玉的入侵者给吓死。
此起彼伏的“咯咯咯”声充斥着整座古塔,我呆立在原地,头脑里一片空白,感觉如果自己没有被这些怪物撕成碎片的话,最好的结局也是要留在这古塔之中成为它们的一员的。
突然,我的手中一烫,酒精快在我的手中滑落,掉到了木梯之上。
还不到一秒的时间,我和怪物所在的那级阶梯就被引燃了。
我们都被潜意识支配着挪着脚步远离了那节已经燃烧起来的阶梯,只是我是往下挪,怪物是往上挪。
就在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一条生路。
在这生命攸关的情形之下,人的潜能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
我身子往前探,眼疾手快地在火堆之中捡起了那个酒精块,然后将下面的阶梯,一节一节地引燃。
木梯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木头制作的,特别容易引燃,而且燃烧的火力特别旺。
我快速地向下挪动着身子,酒精块在每一格阶梯上摩擦而过。
不一会儿,木塔就被熊熊大火给照亮了,所有的人骨鬼皮怪也被我逼回了塔壁上。
但是它们好像不死心,在塔壁上攀爬着,一步一步地跟随着我往塔底挪动着。
这塔是一个倒圆锥形的,因此,越往下楼梯与塔壁的距离就越短,再往下走,难不保这些人骨鬼皮怪会跃到木梯之上。
我的心砰砰乱跳的,也顾不了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地将木梯引燃,大不了就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些怪物跑出去。
上面的火已经蔓延到了塔壁之上,应该是烧到了部分的人骨鬼皮怪,我听到了凄厉的嘶叫声。
大火释放出来的浓烟一直往塔上面飘,我看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情况,只是撕心裂肺的嘶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听了很是揪心。
酒精块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弄丢了,我只知道一个劲地往下跑,而且,越跑铁链的密度越低,最后,索性没有铁链了。
但是,眼前的情形危急,大火虽然阻断了人骨鬼皮怪向我围堵过来,但也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危险,我没有选择,只能往下走。
突然,木梯到了尽头了。
祥云壁画
木梯的尽头链接的是一朵倒扣着的紫檀木莲花,没有落地,四周没有任何支撑,就被木梯这样吊着悬浮在半空之上。
我不知道木梯所在的巨柱连接在塔顶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能够承受住几百上千米长巨柱以及底部如此硕大的一朵紫檀木莲花的重量。
我感叹了一下,便顺着莲花的花瓣,滑落到了塔底。
檀木莲花低垂的花瓣与塔底大约有两米多的距离,我跳下来没有费多少力气。
我在塔底静静地站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确定那些人骨鬼皮怪没有跟着下来之后,才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酒精块早已没了,但是巨柱木梯上熊熊的大火将整个塔底照得通亮。
塔底呈正八边形,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塔壁上是一大卷精美的壁画,但是,我走了一圈,却发现所有壁画上画的都是彩色的祥云图案,没有任何人物形象,不仅如此,连地面上也都是祥云的图案。
云文化的涵义在佛教、道教以及世俗中的意义不尽相同,但本质是自然规律。古人认为运是天地之本,他们利用云的大小、长度、疏密、尾流的朝向加上环境来判断候征,后面渐渐运用到了战争之中,所以,中国人从古早的时候开始,就对云充满了崇拜和敬畏之心。
敦煌莫高窟中频繁出现的祥云组合,便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但是,爷爷曾经说过,中国的云文化发展到最后,云朵的描绘不仅仅是从艺术的角度,还渗入了更多的人类学和社会学,特别是在壁画之中,一定藏有视觉的传达密码。
我不知道爷爷的这些理论从哪里来的,但是他的藏书数量巨大,且多是古时传下来的绝本,他的那些书我一看就困,也看不懂,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哪本古籍中看到了什么。
这些壁画之中,繁复出现的、姿态各异的祥云,难道真的在向后人传递着什么信息吗?我忍不住地凝神观察。
眼前的景况,环绕着头顶上那朵檀木莲花,满天飞动的繁复流云,似有风在吹拂,让人恍惚间觉得天地倒置,我像是踏在软云之上,在云朵翻飞的舞蹈之中,仿佛能够听到楼阁间响起了阵阵仙乐,令人目眩神迷。
突然间,“滋啦”一声巨响,应该是上面的大火中有什么东西爆破了,这一声响也将沉浸在壁画之中的我拉了回来。
我心有余悸地看着环绕在四周的祥云,怎么一下子好像真的走进了壁画之中那样,视觉听觉甚至是嗅觉,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又是“滋啦”一声,莲花上面人骨鬼皮怪在火海之中的凄厉声已经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巨柱在一点一点断裂的声音。
我的心中一紧,刚刚被檀木莲花以及祥云壁画给震撼住了,居然忘记了这整座踏都是木质结构,即便火是往上窜的,可能暂时烧不到塔底这边来,但是如果巨柱被烧断了,这砸下来也是分分钟能够要了我的小命的。
这四周好像都是壁画,也没有什么出口的样子。我在心中默默地嘀咕着,眼睛已经开始在四壁以及地面上扫视了。
说真的,这塔底除了祥云壁画和檀木莲花之外,还真是空无一物,连个黑玉的影子都见不到。
上面木头爆裂的“滋啦”声越来越频繁了,热浪也开始透过莲花花瓣与塔壁的间隙,一波一波地涌入进来了。
我在塔底急得举手无措,来回地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早先在大厅中没有被烤成干尸,何曾想到总归是逃脱不了被烧烤的命运。早知道就应该多读点书,这样说不定就能够看出来祥云所携带的视觉密码,从而找到了出口也说不定。
就在这个时候,塔外屋檐下的风铃又一次响起了,依旧是“咚咚咚咚”整齐的四声。
这个该死的铜风铃,真是能够招魂那般,每一次响起,都没有好事发生,这次不知道要招来什么倒霉事。我在心中暗骂着,额头上的汗珠流淌下来,落进我的眼睛中,把我的眼睛辣得张不开。
我抬起手揉着眼睛,眼泪水簌簌地往外流着。
整个古塔应该是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滚滚的浓烟夹带着热浪不断地从莲花瓣与塔壁之间的间隙涌入,我被熏得直咳嗽。
从醒来到现在,两个多小时没有喝水了,再加上高度紧张以及剧烈运动的情形之下,真是挥汗如雨,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处于脱水的状态,嘴唇干裂,皮肤外翻,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了,整个人慢慢地快要站不住了。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看到了母亲,好多年没见过母亲了,好像是除夕夜,在周家老屋,她端着刚刚出炉还热气腾腾的糖糯米粥,正招呼着我过去吃呢。
我舔了一下已经满是干裂皮屑的嘴唇,想过去,却挪动不了身子。无奈之下,只能招呼母亲过来。母亲还没走来,我又觉得好困好累,眼皮子不住地打架,眼睛渐渐地,就闭上了。
……
忽然,一阵巨大的水流声袭来,紧接着,檀木莲花的四周开始有水流了下来,像一把雨伞一样,水顺着四周的花瓣淌下。
我霍然被淋清醒了,也不管这水有毒没毒,管他是否是饮鸩止渴,反正就是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灌了一肚子水之后,我整个人终于缓过来了,原本已经麻木的四肢开始有了知觉,神经末梢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在扎那样,是细碎的疼痛。
我仍旧无法起身,仰面躺在地上,接受着水流的洗礼,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水流的冲击还是被浓烟熏坏了,无法睁开。
这水,应该是从瀑布上面浇灌下来的,只是为何突然浇灌下来,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怎样,总归是救了我一命。
大概又躺了半个多小时,我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然而,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檀木莲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塌下来了,但是我刚好被卡在花瓣之间的间隙,所以没有被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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