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耀说出自己的疑惑,等待皇帝为她解惑,结果等了一会儿,皇帝没有什么动静。
抬头一看,发现皇帝竟然在她说话时,就打了瞌睡。
明明一天中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要多得多,却还是一副经年失眠的模样,从这些异常中,就能看出皇帝的身体状况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可是和皇帝相处时间久了,沈玉耀总是会为那一日比一日差的情况而暗自心惊。
沈玉耀起身,蹑手蹑脚的将皇帝放平到软塌上,为他盖好被子,除了书房。
余柳就站在门口守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怔怔出神。
沈玉耀走到他身侧,沉默不语,不知道两人一起发呆发了多久,或许是一瞬,也或许是一刻,余柳猛然回神,注意到沈玉耀。
他下意识就要高声说话,给沈玉耀请安。
沈玉耀竖起手指,“嘘,父皇睡着了,你小声些。”
余柳连忙点头,用气音应:“是。”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余柳这一问,是因为一般皇帝和沈玉耀讨论朝政,都会讨论一上午,顺便沈玉耀在这儿吃顿饭,下午去皇后的凤仪宫坐一会儿,再回东宫看看有没有要事要处理。
“父皇睡着了。”沈玉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哀伤,“父皇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自殿下出行那一日起,就没睡过一整夜,殿下,陛下实在是很牵挂您。”
之前沈玉耀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表现还好,但是沈玉耀去了芦苇县两天,皇帝马上就开始夜夜不眠了。
余柳在皇帝跟前伺候,不眠之夜里,皇帝不愿意惊扰他人,更不愿意让出行在外的女儿担心,干脆就拉着余柳一夜一夜的谈养女经。
他说,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教给太女,他想看着太女坐稳皇位,想要看着太女成家立业,想看着沈氏的江山长长久久的下去……
大限将至,皇帝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他后悔自己没有办法活那么久,像他父亲一样,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安稳无忧的江山。
那些朝臣,他还没有为沈玉耀打压下去,在他死后,那些老狐狸会不会欺负他女儿?
皇帝言语间的心疼与后悔,搞得余柳这个没有子孙根的太监,都有点儿被唤起慈父之心了,他看着过年后长高不少的太女,不自觉的表情温柔下来。
“殿下日后一定要好好的,陛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了,殿下性子太过和软,恐怕会被人欺负,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此事。”
沈玉耀回头,透过关上的门扉,似乎看见了皇帝。
她今日来问皇帝,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是的,她坐在上位,就像是监考时的老师,对底下学生的小动作一览无余,那些大臣和谁对过眼神,又是怎样的互相勾结,互相攻击,她看的再清楚不过。
她只是不想主动动手,毕竟全都是跟着皇帝二十多年的老臣,动谁都有鸟尽弓藏之嫌。
况且皇帝还活着呢,她若是越俎代庖,恐怕会引起皇帝的疑心。
说白了,沈玉耀收敛锋芒,是对皇帝的不信任。
可是皇帝却对她已经尽了全部的心力,他临死之前,就想看见女儿独当一面的风采,他得放下心才能安心离开。
满打满算,她才在这个世界呆了八个月,八个月的时间,她拿着原主的记忆,和那些疼爱原主的人相处。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置身事外,看这一场与她无关的悲欢离合上演,没想到最后竟然和原主共情,对皇帝和皇后,产生了深刻的亲情。
“父皇入夜难眠,不可讳疾忌医,等父皇醒了,马上通知太医院的人来看诊,哪怕看不出什么,也一定要减轻父皇的痛苦。”
沈玉耀还记得皇帝入眠时依旧紧紧皱着的眉头。
“是,太女纯孝,相信上苍必定会怜惜太女,护佑陛下。”
余柳说了两句吉祥话,让沈玉耀心情好了一些。
“希望如此吧。”
人在面临无能为力的死亡时,似乎格外容易去相信世间有神灵存在。
比如此刻的沈玉耀,她是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无神论者。
可现在,她宁愿有神存在,相信神会庇佑天子。
可惜所谓神灵,终究是人一厢情愿的寄望,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虚无。
沈玉耀上午就入了凤仪宫,看到她过来,正在处理后宫事务的皇后有些惊讶。
曲皇后赶忙让沈玉耀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沈玉耀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
“你的手怎么如此冰,脸色还这样难看?母后已经听说了朝堂上的事,那些忤逆君主,别有用心的佞臣,直接斩杀便是!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再将自己气坏了,不值得。”
皇后让宫人去泡壶花茶,给沈玉耀去去火气。
沈玉耀不愿意让皇后跟着她一起伤心,勉强露出个笑颜,“母后说的是,那些人不值得女儿费心。”
谁知曲皇后看到沈玉耀这个笑容,直接皱了眉头。
“你笑的这样勉强,是母后猜错了?是不是女子学堂的事情?听说你三个姐姐一直在胡闹,六公主年纪尚轻,脾气又好,压不住她们的。飞红,传本宫口令,自今日起,请二公主、三公主与四公主于府内抄写经文,用以明年祭拜先皇后,无事不得外出。”
沈玉耀没想到她没从皇帝那边求来旨意,倒是在皇后这里求来了。
不,甚至都不用她开口,皇后就为她解决了这方面的困扰。
而且皇后用的借口天衣无缝,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三位公主也无法反抗。
只是这样一来,就起不到锻炼沈珉玥的作用了。
沈玉耀连忙阻止飞红离开,“等一下!母后,女子学堂的事都由六姐负责,三位姐姐也帮了不少忙,突然禁足,恐会生乱,不如将处理之权交给六姐,让她自行抉择。”
皇后不在乎其他人的女儿如何,既然她女儿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便是。
等飞红离去,沈玉耀的笑容轻松了些。
不是因为解决了一件心头之患而笑。
是她知道曲皇后和皇帝一样深爱着她,相比皇帝,曲皇后更在乎她的心情,她不能将不好的情绪表现出来。
她一点儿不好的情绪,都会让曲皇后心疼不已,曲皇后解决此事的方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所有叫她女儿心烦的存在,都必须在她女儿眼前消失。
中午就在凤仪宫吃的饭,吃完饭,沈玉耀回了东宫。
她需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理眼下这件麻烦事。
那些人如此折腾,估计就是想着皇帝现在身体不好,而她这个太女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虽说之前对付敬王的时候,展露出心狠的一面,但沈玉耀的刀没砍到他们头上,他们并不觉得如何痛。
危险总是伴随着机会降临,沈玉耀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皇帝想要和先帝一样,为后继者扫平障碍后再离开,但是现在不是刚开国那会儿了,大庄早已稳定下来,世家大族都已经从乱世的损失里缓过劲儿来了。
再想要做到绝对的中央集权,必须有更加强有力的手段才行。
“于三,你派人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人往秦府送东西,再查查那人的底细,若是有作奸犯科之罪,尽数详细查明。”
沈玉耀不打没准备的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首先要查清楚,她的敌人究竟是谁。
今日在朝堂上开口的大臣,多为秦国相一脉。
皇帝之前手把手的教她,让她认清那些大臣所属的阵营,不会错的。
背后之人能请动秦国相,想来出身很高,这样的人往秦府送东西,是没办法真的遮掩到无人知晓的。
“还有,查一下于府最近往来的人。”
秦国相的人反对废除春贷,同时朝廷上还有一派人在非常大声的喊,必须废除春贷,这才是为国为民的好政策。
说的话确实不错,但之前沈玉耀提出废除的时候,大臣们的态度大多是暧昧不明,不反对也不赞成。
突如其来的反对让人警惕,突如其来的赞成,同样让人心生怀疑。
而那些赞成之人,大多数吏部和亲吏部的官员。
吏部掌控官员升迁和任职,实际上在六部中,吏部尚书手中权力最大。
联想到这一点,再看一看早朝上的争吵,似乎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秦国相为了自己的利益反对,别人自然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去赞同,浑水才能摸鱼,有些人的目的就是将水搅浑。
沈玉耀前脚刚吩咐于三去查,后脚就有人来东宫求见了。
“殿下,户部尚书求见。”
户部尚书蔡有志,他来干什么?
沈玉耀有些疑惑,这位可不是会有意跟上司亲近的性格,所以今日前来,定然有事。
当初因为蔡有志太过正直不知变通,把皇帝气够呛,皇帝不止一次的跟沈玉耀说,迟早把蔡有志换了。
但后来皇帝生病,再加上蔡有志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他做事兢兢业业,并无不妥,皇帝也就没有动他。
本以为蔡有志很快就会被换下去的大臣预测失败。
事实上蔡有志对于自己到今日还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事,同样抱着惊讶的态度。
原本他上来后不管不顾的,就是想在有限的任期内多做点儿好事,现在能多干一段时间,实在是没必要还跟皇室对着干。
再加上西北互市与新港让朝廷腰包鼓了不少,填平了不少账,有钱后,蔡有志就没那么抠门了,心情也变好了。
所以沈玉耀有段时间没有看见过蔡老头比白菜还绿的脸了。
今日她又看见了。
“臣见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
蔡有志进来后先给沈玉耀行礼,沈玉耀摆摆手,“免礼,给蔡尚书赐座。”
“谢殿下!”
蔡有志落座后,沈玉耀看到了他那张气得铁青的脸。
“是谁让蔡尚书如此生气?去倒杯苦茶来。”
沈玉耀吩咐宫人给蔡尚书先上去火的茶,这是从皇后那里学到的待客之道。
这一条还是挺贴心的,至少在古人看来非常不错,蔡有志本来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过来,不管不顾就想跟沈玉耀喷一遍那群荒唐的官员,但是一杯苦茶下肚后,他的火气被消了三分,一下子就淡然了。
世间有好茶,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他要是被一群二傻子气坏身子,多不值得啊!
在沈玉耀问起生气原因时,蔡有志已经能淡定的叙述了。
“殿下,臣在议事厅同其他大人议事时,谈及废除春贷一事,那群没碰过国库一块铜板的家伙,信誓旦旦的说,春贷能让国库丰裕,气的臣想来问问殿下,春贷真的让国库丰裕了吗?”
“何为国库丰裕?是说眼下免除一部分农民的税收是丰裕,还是说往年收税收到明年丰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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