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
傅瑜觉得,崔四娘大概不是个好命的女子。
她自从嫁给傅骁,便为他担惊受怕三十余年,直至她病故,丈夫也仍受皇命远在西海练兵。她一生仅有两个孩子,两次生育丈夫都远在战场厮杀,而在她女儿死去的那天,她生下了幼子。
她虽养育了傅瑾,傅瑾也叫她阿娘,叫傅骁阿爷,但是傅瑾却是傅骁弟弟傅骐的儿子。
傅瑜小时候偶尔听到崔四娘提起过他二叔和二婶娘,只知道傅骐年纪很轻就战死沙场了,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妻子当时还怀着身孕,听到消息难产而亡,夫妻两只留下一个孩子,便由傅骁夫妇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育了。当时崔四娘怀着傅瑶环,生下来之后便两个孩子一起抚养了,此后外人都道崔四娘生了一对双胞胎,盛赞傅骁夫妇的好运气。
虽非亲生,可崔四娘是把傅瑾当做亲生孩子来看待的,所以当傅瑾变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回来的时候,本就身体不康健的她,心中忧愁不堪,身子愈发垮了下去。
傅瑜此生早熟,他少有才名,神童之称在永安的世家大族中流传不止,彼时正逢傅骁接连大捷,朝中隐隐有传出他要受封天策上将的消息,傅瑾的少年将军之名在边塞也有着赫赫威名,而傅瑜又天性聪颖,在书院时便是众多同龄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一时之间,傅家子弟的风采,举世皆知,安国公府的风头,朝野无人能挡其锋芒。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正是傅家这一百多年来声名最为煊赫之际。
后来……傅瑾身残败退回到永安,傅骁受封天策上将,圣上却不再叫他出去开辟疆土,而是远到西海练兵。
傅瑜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冬天的湖水,冷得要命,似乎要将他的骨头一起冻僵了。记忆中久违的冰冷和今天他在湖水中感受到的冰冷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记忆有些错乱,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他十二岁那年,傅瑾已经娶妻李九娘,过门不过三个月,她便有了身孕,也是这一年,缠绵病榻三年之久的崔四娘终于撒手人寰,而傅骁也终于从西海归来,上交所有兵权之后退隐养老,而傅瑜也被请封为安国公世子。
傅瑜十二岁这年正是建昭二十年,建昭帝杨构四十三岁,傅骁五十五岁,这年正是他征战沙场的第四十年。也是这一年,傅瑜虽从异族人手中死里逃生,但性情大变,世人皆传他被泡在冰湖里时间太久,已经被冻坏了脑子,所以此后傅瑜变成了永安的方仲永。
除了仅剩的三个傅家人和远在宫中的那对天下至尊的母子,没人知道昔日幼年便有才名的傅家二郎是为何转变了性情,他从一个堪称模范的世家子弟变成了如今的永安三霸王,而这,也会成为帝王和傅家之间不可言说的双方皆知的一个隐秘。
这七年间,傅瑜的才名渐消,整个人也变得不爱读书习武,反倒是整天都想着如何斗鸡打猎,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渐渐的,他在永安有了一个傅小公爷的霸王名称。
傅瑜装了整整七年的纨绔子弟,若说起初是因为不得已而放弃了学业转投纨绔生涯,到了后来却是他自己日渐沉迷玩乐不可自拔,所以从一个假纨绔变成一个真纨绔了。
毕竟,上进是一件苦难伤脑筋的难事,而吃喝玩乐实在是潇洒之极。
傅骁怒其不争却又对这件事情做不出什么改变,他心里愤懑之际,却不敢向自己献出衷心的建昭帝发泄,便只能向这个自幼不常见的幼子发泄了。
傅瑜似乎也继承了傅家男儿强悍的体质,一觉醒来,宿醉和受冻的后遗症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他甚至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奕奕。洗漱罢了,他前往前厅去吃早餐,却是碰见了正在堂前戏耍的侄女傅莺莺。
傅莺莺不过五六岁,头上扎着两个系了红绳的包包头,穿着一身红色的小裙和坎肩,腰间还缀有针脚细密的红色荷包,她脸蛋圆圆的,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大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来人,她瞳孔分明,显得格外的真挚纯真,是整个傅府如今最得傅骁欢心的人。
傅瑜自她出生便极为宠溺她,常为她寻来一些市面上好玩的小玩意儿,所以莺莺非常的喜欢他,一见到傅瑜便朝着他伸直了胳膊,嘴中叫道:“二叔二叔!”
傅瑜大步朝着她走去,一把搂住她的腋下将她举了起来,直惹得小孩子“咯咯”的笑个不停。他举着莺莺转了两个圈,女孩童真的笑声在庭院中传荡开去,她伸手搂住了傅瑜的脖颈,用崇拜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小声道:“二叔二叔,今天会带莺莺出去玩吗?”
“莺莺。”傅瑜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唤道,他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台阶,却是李九娘,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的襦裙,外罩一件浅色的披肩,整个人显得有些艳丽,显出些年轻女子的年华来,是了,傅瑜心中暗道,她本就才二十四岁,正处于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傅瑜脸上舒心的笑意还没收回,他放下怀中的莺莺,点头唤道:“大嫂。”
李九娘看着傅瑜点头,而后对着还待在傅瑜身畔紧紧拉着他衣裙下摆的傅莺莺,有些厉声道:“莺莺还不过来,你二叔还有别的事情去办呢,这样玩闹像什么样子?”
傅瑜神色一敛,他道:“大嫂多虑了,我陪着莺莺玩闹没什么的,她高兴,我也高兴。正好今天休沐,听说城西的渭水河畔会有歌姬舞姬到那里跳舞,我也正好带着莺莺出去踏青。”
傅莺莺在一旁也点头,她抬头望向傅瑜,闪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希冀和喜悦。
李九娘眉头微皱,轻声道:“二郎的好意我代莺莺心领了,不过莺莺也快七岁了,我这几日正要为她挑选西席来教授她诗书,怕是不能同二郎一同出去游玩了。”
傅莺莺口中发出失望的一声,傅瑜一时也有些暗叹,不过他与这位大嫂一向不亲密,也不好就此拂了她的面子,便只有对着身侧的女孩摇了摇头。傅莺莺一瞧傅瑜的神色,哪里还有些不明白的,不过她却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些孩童的稚嫩和天真,她说:“阿娘,为什么还要给我请西席和先生呢?阿爷前几日就说不用请了,他说要亲自教我。”
这话一出,李九娘脸色微变,傅瑜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他问傅莺莺:“莺莺,阿爷真的这样说?”
傅莺莺点点头,她挺挺胸,掰着手指正要细数什么,众人只听身后的走廊里传来傅骁那雄浑有力的声音,他说:“莺莺啊,到阿翁这里来。”
傅莺莺欢快的应了一声,而后小跑着过去了。
傅骁头发仍旧紧紧地束在玉冠中,他还穿着昨夜的那身玄衣宽袍,胸前的暗纹在阳光底下隐隐透出些神秘之感,镶边的银线显出一丝奢华和厚重,他腰间什么也没有佩戴,那里干干净净的。比起昨日半夜有兴致来抓傅瑜的那个傅骁,此时的他眼底有些明显的青黑,神色显得苍老疲惫了许多。
傅瑜的记忆里,傅骁的腰间总是缀满了很多东西,有崔四娘给他绣的荷包和香囊,有形形色色的玉坠饰品,更有他常年不离手的宝剑,而如今,两边只坠了长长的白色流苏,直直的垂至裙摆,无端的显出一丝落寞和悲凉。
花甲之年的傅骁因着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总是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势,尤其是他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你的时候,傅瑜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但当他面对傅莺莺的时候,面上却挂着平民阿翁面对孙儿孙女时候的和蔼表情,他身上那些面对千军万马和天下至尊的无形气势消弭在这种温情中,慢慢的只剩下了疼爱之情。
傅骁微微弯身,他牵着傅莺莺的手,笑着问:“莺莺啊,你是真的想和二叔一起去踏青吗?”
傅莺莺回头怯怯的看了一眼李九娘,又看了眼傅瑜,她转头看向傅骁,挺直了自己的小胸膛,高声应道:“嗯!”
傅骁又问:“那莺莺是想出去踏青呢,还是想和二叔一起出去玩?”
傅莺莺抬头,问他:“阿翁,这有什么分别吗?”
傅骁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慢条斯理地道:“当然有区别,你若是和二叔出去玩,你二叔不一定会带你出去踏青。你若是和阿翁一起出去玩,阿翁一定会带你出去踏青。”
傅瑜听了这话,如何能忍,便道:“阿爷你既然想带着莺莺出去踏青,又想避着我,那便直说好了,何必出个这样的难题来让莺莺选呢?还偏偏要给莺莺一种我不守承诺的印象。”
傅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傅瑜顿时有些不敢说话了,莺莺却是摇摇头而后道:“阿翁说的不对,二叔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二叔答应我的事情他都有办到的。”
傅瑜一喜,他用一种嘚瑟的眼光看向傅骁,随后他便听见莺莺柔声道:“不过我还是想和阿翁一起出去。”
犯禁
最后傅瑜还是没能顺利拐走小侄女,因为就在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大名鼎鼎的柳都尉来了。
柳都尉在族中行十三,他生得有些显老,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看起来却约莫四十有余,和他的族兄柳博士一样长着一张有些长的马脸。
他是个五品的武将,对傅骁和傅瑾有着一种天然的崇敬,但对傅瑜就……
简而言之,他今早亲自牵着傅瑜昨夜放跑的那只马儿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睡了一觉,傅瑜还能记得王犬韬和梁行知现在还醉倒在客栈里就不错了,至于那匹红马,却是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柳都尉冷笑一声,了然道:“我早就知道府上二郎君记性不大好,这便亲自牵着马给他送过来了。”
傅骁已是脸色发黑,眼瞅着就要揪着傅瑜的耳朵给他几十军棍了,傅瑾却是点头寒暄着,叫人把马儿牵了下去,随后看向柳都尉,他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的同时又不缺礼节,他道:“有劳柳都尉了,二郎顽皮,昨日恐丢了马惊扰民众了。”
柳都尉闻言,脸上的冷意更甚,他道:“还好还好,也就是昨夜听闻东城有贼,叫十几个坊市的更夫和巡夜人沿着东城的束河大街一直追到了西城的祥和大街,又伤了三个更夫,这才制服了这匹发疯的马。”
柳都尉嘴上说的轻飘飘,可在场的谁没从他咬牙切齿的话语中听出来昨夜的艰难,一时之间,便是罪魁祸首的傅瑜心下也有些不安来,他当时只想着万不能被柳都尉抓个正着,没细想抽痛了马儿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这才叫吃痛的马伤了人。
傅瑜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柳都尉冷声道:“这次上府,便是与国公和将军说这件事的,昨天虽然没有抓到那肆意戏耍官差的贼子,却是捉到了贵府的马匹,想来……也不知道那贼子和二郎君是什么干系,竟能驱使的动二郎君的马儿。”
柳都尉看着傅瑜,面色不善。柳都尉能认出那马儿是傅安国公府上的马,傅瑜一点也不惊讶,傅家的马都是西域战马和中原马的混血后代,个高腿壮,毛色纯正,更兼铁蹄马鞍都是特制的,上面刻有“傅”字,如此一来,和傅家打过几次交道的柳都尉如何能不识傅家的马。
再者,傅家如今老的老,小的小,伤的伤,还能骑着马上大街上溜达的,也不过是傅瑜一人。
知道自己昨夜醉酒后的鲁莽之举竟然伤了人,傅瑜脸上此时已是有些发烧了,他嗫嚅着,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傅骁冷哼一声,他抬眼望去,却见傅骁微微垂着头,眼帘微垂,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瑜却是直言道:“柳都尉也不用去抓那劳什子的贼了,昨夜我喝醉了酒,抽痛了马,这才叫它吃痛狂奔以致伤了人。既然这马发狂伤了人,我们府上也不好不赔偿,这样吧,你跟着管家去一下库房,拿几味药材和银子,去补偿一下那三个伤者。”
说着,傅瑜又对着门外唤道:“荣叔!你和柳都尉一起去库房,拿些银子和药材给那三个伤者送去。”
听到傅瑜的这般话,傅骁阴晴不定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了一下,傅瑾也没说什么,倒是柳都尉抬眸看了看进门来对着他恭敬地伸出手的刘荣,迟疑了一下,才回过头来对着傅瑜道:“既然二郎君已是亲口承认犯了夜禁,那便到坊正那里领罚吧。”
傅瑜一惊,疑惑地问道:“什么罚?如何罚?”
柳都尉用一种奇异且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傅瑜,他慢慢道:“郎君犯夜禁,自然要到坊正那里领三十棍。”
傅瑜气急,心中暗道他好歹也是超一品的国公世子,如何能叫一个区区的五品武将骑上头来,还不是柳都尉瞅准了傅骁定然不会为真的犯了夜禁的自己开口求饶。
傅瑜又想,无非是他昨日之举气狠了柳博士,柳都尉与他族兄柳博士关系好,便想着以权谋私,打自己一顿为他昨天受了气的族兄出出头。可又想想,柳都尉的做法也算不得以权谋私,甚至还算得上不畏权贵了,当然,他不畏惧的也只有安国公府的二郎君这么一个权贵。
这般想着,连一个国子监的博士和五品的都尉都知道相亲相爱,自己的亲父却是一个如此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的人,傅瑜心下一时更是不知滋味,觉得胃里口里都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漫上来。
傅瑜想了又想,便道:“柳都尉说我昨夜犯了夜禁,可是当场抓到了我?”
柳都尉脸色一白,却是摇摇头,傅瑜便乐道:“既然没有抓到我,那如何能得出我犯了夜禁的结论?就凭这匹昨夜伤了人的马吗?那马就不能是我在夜禁之前抽了它,它一直在东城的这几条小巷子里溜达,然后正好在夜禁之后被你的人逮住的吗?”
柳都尉脸色一白,眼珠子转了几转,口中大声道:“你这是狡辩!”
傅瑜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正准备说什么,便听得一旁的傅瑾轻笑一声道:“我觉得二弟这话说得不错,柳都尉既然没抓到那犯夜禁的贼子,也不好说那人就是我二弟,柳都尉这便拿了银子和药材去了吧,莫要耽误了三个更夫的医治时间。”柳都尉神色变了又变,他看着一言不发默默喝茶与小孙女逗乐的傅骁,又看了一眼傅瑾,开口道:“既然骠骑上将军都这般说了,末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转身,却是和刘荣出去了。
看着柳都尉神气的模样,傅瑜心下一松,他抬眼偷偷瞧了眼傅骁,暗道这次犯禁居然这么好糊弄,这才转头向着傅瑾笑了笑,道:“还是大哥疼我,不叫我去坊正那里挨了这三十棍子。”
傅瑾只是淡笑着摇摇头,口中却细数道:“礼部尚书家的三郎君、楚国公陶世子、乾容王的小郎君还有与你一向交好的吴国公王家的六郎和卫国公的郑世子,他们屡次犯禁也不见柳都尉胆敢抓他们或是罚他们,怎么到了我们傅家,那柳都尉就敢上门来兴师问罪呢?”
傅骁却是幽幽地看了傅瑜一眼,口中慢慢道:“不过一区区城都尉,居然也敢以下犯上欺辱到你的头上,看来这傅家早晚有一日得败在你的手上。”
傅瑜顿时不大乐意的道:“阿爷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就叫傅家早晚得败在我的手上?我不就是长到十九岁了还没有上过战场吗?可那是我能决定的吗!”
傅骁没见过傅瑜小时候名誉满京华的场景,他只知道这幼子自小没上过战场,身上也无甚男儿气概,一向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傅瑜又想起来傅瑾的话,不乐意的哼了一声,道:“还不是我在国子监的时候招惹了那柳博士,这柳都尉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紧盯着我吗?再说了,依着国公世子身份,他本也不敢这般做的,还不是因了——因为我们家里有一尊遵纪守法铁面无私的阎王吗!”
傅骁眉毛倒竖,冷喝一声:“你个小兔崽子阴阳怪气的说些什么呢!”
傅瑜被吓得一颤,连忙躲在了傅瑾的轮椅后边,傅骁脸色阴沉,眸光中似喷着火,他道:“如今圣上以孝悌治国,哪家的郎君有你这般顶撞父亲不敬兄长的?”
他这话一说,傅瑜的气焰便弱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有不服。
一旁的李九娘静静地站在大堂的一侧动也不动,傅瑾也知晓傅骁定然气急,不好出头为傅瑜求情,只恐火上浇油,只有傅莺莺不明所以地从台阶上跑下来,一把抓住了傅骁的衣摆,柔声唤道:“阿翁不生气,阿翁不生气。”
到底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孩子,傅莺莺这般安抚了几句,傅骁的脸色眼见着便柔和了许多,他只定定地看了傅瑜几眼,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如今这样扮作纨绔固然可以安抚他的戒心,可若真是过了头,真成了那欺男霸女的皇亲国戚,且先不说圣上和御史台那里的一关你过不过的去,便是我这一关,你也……休想!”
“我傅家百年忠义,如何能出一个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傅骁声音低沉,黑而亮的眸子盯了傅瑜片刻,便掠过了他去,直直地投向庭院中的一株桂树。他脸色暗沉,眸中似有泪光浮动。
傅瑜从傅瑾的轮椅后边出来,他看着傅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他被傅瑾捏了捏手腕,才道:“阿爷教训的是,是孩儿知错了,以后定当有分寸些。”
傅骁点点头,看也没看傅瑜一眼,牵着傅莺莺的手便慢慢离去了,傅莺莺侧过头来,从傅骁的袖子中间挤出一张雪白的圆脸,对着傅瑜做了个鬼脸。
傅瑾和傅瑜都轻笑一声,心头的压抑都淡淡的淡了去。傅瑜看着傅骁略显苍老的背影,心下也有些不忍,他问一旁的傅瑾:“大哥,我这次当真做错了吗?可是以往犯夜禁也没这么严重的啊,况且这永安城里头犯夜禁的郎君也不是我一个,不就是那柳十三与我有隙,便尽抓着我一个人不放了么。”
说起这件事,他仍旧心有不甘,声音里便带了些不平之意。
傅瑾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他看着傅瑜,慢慢道:“你还是没听懂他的意思。阿爷岂会为了这等小事气恼你,不过是你一向不服管教又对着阿爷和我都有些混不吝的模样,显得很有些无法无天,如今圣上以孝悌治国,若有人参你不孝亲父不敬兄长,圣上有心治你,你能有好果子吃?”
他这样说着,使傅瑜想起朝中的李御史,脑门上不由得冒出了一排冷汗。
傅瑾心下又道:只是阿爷满心都想要守着这傅家百年传承的忠孝仁义之誉,既不能叫傅家成了乱臣贼子,也不愿幼子得了一个纨绔霸王之名。
毛驴
柳博士和李御史算得上永安的世家郎君们最为避之不及的两个朝堂中人,前者是国子监最为阴阳怪气的博士,后者则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逮谁参谁。
傅瑜光是想想前几次被李御史看见他不尊礼法行为放诞的后果,一时间颇为头疼,但他想想圣上那看似温和实则凌厉的手腕,心下更冷。
傅瑾扭头看向傅瑜,却见他沉思着,遂慢慢道:“阿爷不过是担心你过了头,便成了管束和偏颇。”
傅瑾若说别的,傅瑜一向是信服这个兄长的,可他若说起傅骁,傅瑜还偏偏就不信了——这都鉴于他过去的八年和这位生父日日夜夜的斗智斗勇得出来的经验,他道:“阿爷是个严父,大哥若说他心中觉得我没有男子汉气概、成不了什么气候,丢了傅家的脸面,我倒是信的,可你偏说他担心我至极,我却不信。”
傅瑜自转世投胎以来,一直觉得自己纵然不是个天才也不会是碌碌无为之人,可偏偏他的生父傅骁觉得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庸才,傅瑜心中便一直窝了口气,时时刻刻想着做番大事业让傅骁瞧瞧,可实际情况却容不得傅瑜出风头,他心下更是窝火,便道:“想来他心中定是厌恶极了我这个儿子。”
傅瑾只是摇摇头,他也没看向站在一旁廊下的傅瑜,而是转头望向庭中的八月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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