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笑笑,没有说话。一行人经了此事,早已没了在平乐观玩乐的心思,正要离去,就听得身后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等等——”
傅瑜有些惊愕的回身,就见着一巨型圆柱子后面有些怯生生的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衣的男孩儿,这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粉雕玉琢,一双黑眸格外有神,不过脸上那显然有些怯懦的表情却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气短了。
“阿演?你怎么在这里?”傅瑜一惊,而后快步向前走。
“小舅舅,”杨演细声道,看着傅瑜走来显然身体放松了不少,“我和南阳姑姑一起来的,她有事去忙了,我瞒着婢女侍卫们躲了起来。”
“你刚才看到了?”傅瑜牵着他的小胳膊,和他一同走向郑四海王犬韬等人。
王犬韬等人见了杨演,方才提起的气也顺了下去,都与他见礼道:“见过九皇子。”
杨清还笑嘻嘻的上前来揉了揉杨演的小圆脸,杨演有些羞涩的朝傅瑜身后躲着,惹得众人善意的笑起来。
“我刚才看到了,小舅舅真厉害!”杨演亮晶晶地闪着眸子道,看向傅瑜的眸中满是向往。
看见这样的杨演,傅瑜心中不由得一酸。
先皇后崔氏虽与崔五娘并非同出一族,但因着同姓的缘故还是对崔五娘多有赏赐,只可惜崔皇后十多年前因生产时落下病根,没多久就病重离世,只留下三个儿子,就是如今的病弱太子杨浔、六皇子雍和王杨沐以及这不得圣宠的小儿子杨演。而又因为几乎生而克母,一向敬重崔皇后的建昭帝对小儿子尤为不喜,这也就使得堂堂皇后幼子竟成了如今九位皇子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幸而南阳长公主喜欢他,常带着杨演出宫玩耍,让杨演生活的更如意些,也让傅瑜和杨演关系匪浅。
只是越看着傅瑜过去的“作天作地”以及傅瑾对傅瑜无条件的纵容,母丧父不慈,长兄身体无济,次兄性格冷漠的杨演就愈发羡慕傅瑜,也越发的喜欢出宫找他玩。
众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也不好去什么教坊之地,只能在芙蕖园之内玩耍,待得南阳长公主找过来,众人才得了闲,而此时已是晌午。
陶允之率先松了口气,遂提议众人去明镜湖畔的临湖阁享用美食,众人早已腹内空空,无有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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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传
临湖阁, 三楼。
三楼靠明镜湖的一列窗大敞着,经由湖面而来的微风将屋内的凉意尽数吹散,直让众人觉得舒爽不已。
因是临湖阁的常客,所以在傅瑜一行人来之前临湖阁的人就将糕点之类的东西早已备全, 而得手的大厨也忙着给众人烹煮饭食。
傅瑜想起方才章金宝的神色,只觉心下有些烦闷,便连身上也有些燥热之意, 他三两步行到窗前, 举目眺望着风起波澜的明镜湖, 感受着从湖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凉意。
他转身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方舒了口气, 就听得杨清道:“郑大哥,那罗珊娜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能惹得章金宝和你争夺许久?”
郑四海轻笑道:“不过一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罢了,在这永安不常见, 在西域却是多得很。”
王犬韬拆台道:“我看上次咱们去安娜宁教坊看竞选首魁的时候, 郑大哥可不是这样做的。其实我看章金宝也不过是想猎艳罢了, 罗珊娜被带回章府也不过和以前的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不过三月踏歌竞美时他就看中了那罗珊娜,只是当时被傅二、南阳长公主和邢捕头拦下来了,不然哪还有后来的这许多事。”
傅瑜见众人聊得火热,想起郑四海往日的风流韵事,不由得道:“身为朋友本不该管大哥房中事的, 只是我还得多嘴说一句:郑大哥婚期将近, 嫂子又是范阳卢氏的娘子, 郑大哥近日还是收敛的好。”
陶允之也道:“听闻范阳卢氏最为守礼严谨,这般想来郑大嫂子岂不是无趣的紧?也不知咱们日后还能不能出来玩耍。”
郑四海端着茶杯笑道:“三娘是我舅家表妹,她为人最是贤良淑德,不是那般不识道理的人,说到日后出来小聚,我看傅二成亲后只怕会整日里守着他夫人,也不再出府与我们这干‘狐朋狗友’小聚了。”
众人小声笑起来,王犬韬也道:“是了是了!自从三月我和傅二见了斐家娘子后,这小半年来,他脾性可真是收敛了不少,若非今日碰见章金宝做那等腌臜事之后你发了脾气,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做虞非晏那般的君子人物了!”
傅瑜被众好友调侃的有些赧颜,一时想起斐凝,心下更是觉得酥酥麻麻的,就连脑袋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也就是这时,一声沉闷的“咚”声自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异常的响亮。
傅瑜一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啪”,瓷碗落地的碎响传来。
“隔壁的这是在干什么,打架吗?”王犬韬颇有些兴奋的道。
陶允之笑骂的锤了一下他厚重的肩膀,道:“王六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打架,这里是临湖阁的三楼,若没有身份,哪能进的来。”
“小二!”听着隔壁的声响,郑四海对着门外唤道。
肩上围着白巾的小二推门进来,恭敬地弯身问候。
“隔壁的几位客人可有争执?”郑四海皱眉随口问道。
小二恭敬地打着千,低声道:“没曾想打搅几位郎君的雅性了,这真的是小的该死,小的马上给几位郎君换个视野更好的厢房。隔壁房间的人郎君们也不需要担心,是小店的老板和朋友在喝酒,他们喝到兴头时常举杯摔碗的。”
傅瑜笑道:“哦?竟有这般雅性?”
王犬韬道:“傅二瞎说什么胡话,这哪里是雅性,分明是喝醉了耍酒疯呢!我们虽胆大,可也要少和这样喝醉了耍酒疯的酒疯子来往,小二快快与我们换一间吧!”
听得王犬韬谈及隔壁临湖阁的老板是“酒疯子”,这年岁不大的小二面上掠过一丝显然的不快,但到底还是恭敬的引着众人出了厢门。
傅瑜一行人从走廊上而过,行至隔壁门前,一阵擤鼻涕的声音猛然想起,随后是一阵高高低低的抽泣声:“儿啊……阿爷无用哇……”
这声音时高时低,嘴中吱吱唔唔的,一听便是一个醉酒客的酒后之言。
“林弟这是何苦。”有人苦苦劝道。
房内又是一声有些尖锐的酒杯落地的声响。
“这位倒是有趣,喝醉了就摔杯子大哭,”陶允之垂眸道,“只听那酒后言,想来也是位命苦之人。”
傅瑜想起为自己苦苦筹谋的傅骁,想起他平日的冷言冷语,忽而也想知道这般严肃冷漠的父亲是不是也会在私底下牵挂着他,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当傅瑜抬起头时,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却慢慢停下来了。
迎面正焦急的走来一个中年人,这人身形高大,粗狂的面容有些泛黑,一双虎目却格外有神,不是别人,正是险些要做傅瑜“岳父”的明镜湖上的船只老大秦掌柜。
秦掌柜面色焦急,脚下生风,见了傅瑜等人远远地便拱手行礼,口中唤着:“傅小公爷,郑大郎君……”
“秦掌柜这是来作甚?”王犬韬从傅瑜身后钻出脑袋来问道。
秦掌柜显然没有与一众小辈闲聊的心思,只焦急道:“友人醉酒,前来照顾。”他说着,眼神直往走廊旁边的厢房内瞄。
傅瑜对他点点头,秦掌柜也不见外,一把推开房门,众人就听得里间一人道:“我的秦家掌柜呀,你可总算来了,还不快帮我劝劝林弟。”房门大开,一阵熏天的酒气直冲众人耳鼻。
酒本是香的,可众多酒菜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房内似有若无的安神香的味道,就显得很冲鼻了。
傅瑜习惯性地向门内望了一眼,就见深色的木地板上躺了一地的酒水饭菜和摔碎的杯碗碎屑,一个深蓝衣袍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耷拉着脸拉着一人的胳膊,正是方才开口说话的那人。
而那醉酒之人,“林弟”却是一身罗绿长衫,长衫看着甚是精致,只是这人瘦削的很,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他两鬓斑白,脸上已呈老相。
这醉酒之人着实没什么好看的,郑四海等人受不了这气味,早就快步走离,唯有王犬韬拉着傅瑜的胳膊拽了他两下,道:“傅二,走啦,我们去别处。”
王犬韬拽了一下,却没扯动傅瑜。
傅瑜此时正站在长廊外、这酒气熏天的房门前,定定地看着那醉酒之人。
王犬韬又用力拽了一下,傅瑜方才回过神来对王犬韬道:“六郎,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
“谁?”王犬韬狐疑道,脑袋凑着向前看,却摇了摇头。
“我觉得没什么眼熟的。”他道。
转瞬间,傅瑜心头百般思绪回绕,却愣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倒是房内的秦掌柜对着门外的小二道:“小二,快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秦掌柜和临湖阁的苏老板——方才劝酒的那身着蓝袍的胖胖的中年男人,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起林老板就要往外走。
见了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傅瑜,秦掌柜纳闷道:“傅小公爷,你可是还有事?”
一旁的苏老板也道:“今日之事恐是惊扰各位郎君了,小老二作为东家真是不胜惶恐,只是如今友人酒病缠身,我怕无力招待诸位郎君,只能先请了诸位郎君今日这一顿饭了。”
傅瑜道:“苏老板无需如此客气。”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看着秦掌柜和苏老板架着那林姓之人远去。
醉酒的林老板耷拉着脑袋,浑身酒气熏天,身上像是一丝力气也无,看着颓废的很。他虽闭着眼睛,可也让人看得出来是一双大眼,浓眉大眼,鼻头小小的,侧脸看着甚是英俊。
傅瑜侧身看着林老板,仍隐隐觉得哪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脑袋昏昏沉沉的,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友人在侧,傅瑜也没多想,只和王犬韬等人到了另一间厢房,吃罢,一日经受两次波澜,众人也是没了再出去浪的心思,也就各回各府各找各妈了。
傅瑜却是个心中有谜团就不舒服的人,他找到了方才的小二,问及苏老板等人的行踪,而后让小二带着自己走到了临湖阁主人家的后院。
傅瑜来过许多次临湖阁,这还是第一次到临湖阁主人家的后院里来,但他心中记挂着事,一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
待见了正焦急的等待着大夫开药方的秦掌柜苏老板二人,两人皆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齐齐向傅瑜行礼,而后秦掌柜出言便道:“这后院是私人之地,怎的傅小公爷游荡到此?你这小二当真好大的胆子,竟带小公爷来此腌臜之地!”
傅瑜忙摆手道:“莫怪莫怪,是我有事想要找二位。”
秦掌柜和苏老板皆是一惊,随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愕之色。
傅瑜文绉绉道:“我今日见了林老板,深觉面善,想来是往日哪里曾见过的,所以来此拜访。”
苏老板暗自忖道:“既觉面熟,怎的在醉酒之后才来拜访。”思及往日里傅瑜混不吝的霸王名号,苏老板愈发认为这是傅瑜这般世家纨绔子弟的闲来戏耍之事,心中愈发愤懑。
苏老板想的多,出言便也很是不善:“傅小公爷是何等人物,怎会和我们这般行商坐贾之人有所交集。”
傅瑜反驳道:“傅二一介国公世子,不也和坐船只生意的秦掌柜有所交集吗?”虽然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引起的交集,可那也是交集。
傅瑜看着二人不善的目光,又道:“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想知道林老板因何哭泣。”
秦掌柜倒是没那么多心眼,只叹气道:“不瞒小公爷,我这林弟本名林传,也是徽州一带有名的商贾人士,只膝下单薄,仅一儿一女,多年前他幼子踪迹成谜,他深觉对不住亡妻,故而有此作态。”
傅瑜想起乞儿拐卖一案,不由得焦急地问:“幼子失踪已是多少年?”
苏老板没好气地道:“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
傅瑜猛然惊觉,瞧着眼熟,十年前失踪的幼子,他所认知的人中恰好有一人满足此条件——朱焦。
思及此,傅瑜立刻道:“我正好认识一个十三岁大的男孩儿,这男孩儿自小混迹江湖,想来也是被拐子拐卖了的。”朱焦既能和被拐卖来的小十等乞儿打得火热,也能为了他们的事情四处奔波,想来也是有着相同遭遇的人。
秦掌柜瞪圆了眼睛,看着傅瑜的神色有些复杂。
苏老板道:“不知傅小公爷认识的这位小郎君如今何在?”
傅瑜一时哑言,他还当真不知道朱焦现在的位置,只是想着很有可能在大理寺少卿朱然的府邸,他便这么说了出来。
谁料得到的却是苏老板的嗤笑愤懑之声:“傅小公爷您可是耍够了我们,我们不过一小小商贾人士,实不敢和公卿世家相较量。”
傅瑜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掌柜道:“不瞒小公爷,我这林弟幼子,若还……在身边,算来不到十二岁。”
傅瑜被两人请了出去。直至走出临湖阁,傅瑜才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想着过两日休沐定要去亲自到朱然府上问个明白。
刑部
刑部从五品的小官,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上朝旁听,并无三日一朝听政议政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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