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扪心自问,身为皇长子,要说没有承继大统、登上皇位的野心,那是睁眼说瞎话。
可他不敢想,更不敢表露,甚至不敢做一星半点争取的努力。
他那父皇生性多疑,登基之后严苛打压他的几个皇叔,遏制宗室的影响力。
他怎么敢在向来不喜欢自己的父皇面前表露出对皇位的野心肖想?
可是夏侯成不这么想。他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告诉他,自己会支持他、会和他一起努力、会竭尽全力帮助他,拿到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他动心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结盟。
他需要有人支持自己夺嫡,夏侯成想要拥立之功,他本以为他们是各取所需。而夏侯成执拗的表白或许只是为了给这份同盟关系多一层保障。
那便允了他吧。一直不允,他担心对方失去耐性,也对自己失去兴趣。他舍不得失去这份难得的支持和关爱。
夏侯成对他是真的好。除了在床榻之间有些霸道,跟那人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像是时时刻刻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
可他始终觉得一生一世太过沉重,谁也无法做到那样坚固的许诺,即便是夏侯成。
那人如此出类拔萃,战场上屡建奇功,年纪轻轻便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许多元老宿将都对他刮目相看、平等相待。
京城对夏侯中郎将芳心暗许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登门拜访希望能给他牵线做媒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就连他的父皇也要来插一脚,想招他做妹婿。
那人却公然拒绝了皇帝赐婚,惹得父皇龙颜大怒,甚至将他下狱关了几天,折一折锐气。
事后,他们都觉得父皇此举意在试探。
父皇或许早就知道自己和夏侯成暗通款曲的事。自己的身边一直有父皇的眼线,夏侯成身边应该也有。他们私会虽然谨慎,日子久了、次数多了,难免露出些端倪被人捕捉。
夏侯成公然抗婚的举动,换了另一个人,早就被父皇剥夺军职不再任用。或许是夏侯成的才华让父皇不舍,也或许是他的家世让父皇不能,总之,他们有惊无险。
然而轮到自己,他却没有任何余地拒绝父皇安排的婚事。
他被立为太子的同时,也被安排了一个出身世家却让他全然不喜的太子妃。
大婚那日,夏侯成出征在外。他知道对方是有意避开了自己的婚礼,刻意不想亲眼目睹。即便嘴上说着无可奈何、不会介意,那人心里终究是伤心难过,他能感觉得到。
或许这反而说明,夏侯成是真心爱慕自己,所以才无法面对自己与他人结为连理的场面?若只是逢场作戏,亦或是结盟所需,大可不必如此动情?
他不知道。他心里也乱得很。婚礼上满眼的喜色无法映入他眼帘,他满脑子只想着那人远在千里之外,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着怎样的事情来度过这一天。
与他执手行礼的是他的太子妃,而他却想着自己的手每每被夏侯成厚重的大手握在掌心,带给自己的无尽温暖。
对不起、舒权。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我曹瑞、对不起你。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纤尘不染的明亮房间中,仪器的轻微响动单调乏味。
我是谁?
我是曹瑞、字元仲,卫文帝与发妻文昭皇后长子,令天下三分重归一统之君,卒年三十六,谥号——卫景帝。
、我要他消失
赵舒权觉得眼睛很酸, 头很疼,身体很疲累。但他丝毫没有去休息的意愿,只是让张方给自己找眼药水和止疼药过来。
张方和赵欣都劝他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不愿意离开曹瑞身边,至少弄张折叠床给他躺一下,被他强硬地拒绝,并且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张方你去给我拿药。哥,帮我弄点吃的。——就海鲜粥吧。”
面对他明显把人支开的安排, 两个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也都乖乖照做, 默契地一起退出病房。赵舒权知道,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进来打扰自己了。
他的目光终于可以移到曹瑞身上了。
少年仍然安静地熟睡着, 苍白的面色几近透明,被如瀑的黑发衬托着形成强烈对比, 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洁白的被褥之中,如同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一样。
赵舒权的心紧紧揪成一团。无边的恐惧仿佛黑雾一般缠绕着他, 心脏如同被恐惧的大手死死攥住,喘不过气来。
尽管张方再三保证曹瑞已经脱离了危险,他还是感到无比恐惧。他担心曹瑞再也醒不过来,担心他就此从时空的夹缝中消失,作为一个bug被抹去、修正。
他太害怕,以至于他后悔不已, 无法停止对自己的责备。
他抚摸着曹瑞的额头、脸颊。少年的额头滚烫, 手臂却因为输液的缘故, 摸起来格外冰凉。这让他感到安心, 少年的身上仍然有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轻轻掀开被单查看对方手臂上的伤口,他看到曹瑞的左手小臂几乎完全被医用纱布包扎起来。纱布看起来洁白干净, 血应该是止住了。
张方说曹瑞手腕上的伤口形状不规则,长达十几公分,深度也有接近一公分,差点割断血管和筋脉,以后肯定是会留疤的。而且因为浸泡在浴缸里,伤口无法自然凝血,送到医院时失血量几乎达到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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