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煜昨天从二郎的院子回了卧房就躺下了,身边伺候的松叶还以为他是困倦了,只是等晚上该喝药的时候去叫他,却叫不醒,忙叫了懂药理的木檀来看。
木檀是秦书念去年在乡下庄子里救下的一个药童,原本叫牛至的,因着他懂药理,所以放在大郎身边照看,这一年也算是帮上不少忙,从日常大郎的起居习惯,到平日里喝的药膳,他都能给出点主意。
这不只翻了翻眼皮,又摸了摸脉,确定大郎是昏厥了,就赶紧叫人去正院报信。
话传进来的时候,夫妻二人还没睡,顾偃开正坐在书桌前一页页的翻看二郎的作业呢,不时还与秦书念念叨两句:“你看这二郎,平日里上蹿下跳如野猴子般也是有用的,看这笔力,可不像五岁稚童能有的!”
没等秦书念回话,陈妈妈突兀的推门进来,没顾得上告罪就道:“松叶来报,说大郎昏厥了。”
顾廷煜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再睁眼的时候,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团清丽的烟色凑在他身边。等缓了缓眼睛,这才看清是守在他身边已经睡着的姨母。
屋中温暖明亮,到处被橙黄却不再炙热的阳光所填满,已经是黄昏了。
日常侍候他的几个侍女都不在,显得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身边打着瞌睡的小秦氏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她坐在个软凳上,只有上身靠在了塌上,一只手摊在床上,另一只手杵着的额头还时不时的向下掉。
顾廷煜忽然觉得心中酸涩的紧,却一胀一胀的,并不能称之为难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她摊着的手里。
松叶端着茶推门进来,见到顾廷煜睁着眼睛,惊喜道:“大公子醒了!”
秦书念猛然惊醒,果然见顾廷煜正看着她,也是惊喜的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见他眼珠子跟着晃动,又疑惑的看向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醒了,醒了,太好了,松叶,去让陈妈妈派人告诉侯爷一声,啊!再叫木檀把药端上来。”
顾廷煜一醒,秦书念就指挥者众人上上下下的动起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再也不复刚才的寂静。
顾廷煜将手收回了被窝里,又紧紧的攥住,想将那温度留的更久一点。
大家将他扶了起来,喝了药,秦书念又看着他吃了一份药膳,顾廷煜也发现,手中的温度终于消耗殆尽了。
他因虚弱而垂下的头颅掩盖了他的神色,嘴角也如同往常一般绷起,不叫人看出他的……
“你们都下去吧。”
顾廷煜猛地抬头,丫鬟们鱼贯而出,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迎着顾廷煜惊讶的目光,秦书念叹了口气,随即坐在了塌上,将他虚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
“都是我不好。”
“姨母……”
“让大郎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我原想着,我是继室,又是侯爷发妻的亲妹妹,旁人原本对我苛待二郎的担心自来就会重上几分。所以我自打嫁过来,就尽力对二郎视如己出,一是叫侯爷放心,二是叫旁人知道,我虽是你的亲姨母,但并未因着血缘关系而偏向你。不曾想到,到叫你心中难受了是不是?”
顾廷煜听着那些话,本想如往常般将情绪掩于心中,可一张嘴却全都是哽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姨……母……”
“大郎啊,大郎,我和你母亲一母同胞,我们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你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半相似的血,在这宅子里,只有我们两个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姨母……姨母……呜呜呜姨母!”
秦书念抱着在她怀里放声大哭的孩子,由着他宣泄掉了心中的情绪,情绪也从激动变得平静,这才将他从怀中拉出来,拿帕子擦掉了他的眼泪。
“我知道你自小就在院子里,总是比旁人想得多,在意的多。可这这四四方方的天管得住你的身子,关不住你的心啊。好孩子,不要再自苦了,有很多事你不说出口,你父亲是不会明白的,我除了你与二郎,还要掌管后宅大小事宜,总有错眼瞧不到的地方,但,绝对不是不在乎你。”
顾廷煜坐在床上踌躇了许久,这才道:“二郎活泼率真,对我也是一片赤诚,我并不是对他有意见,只是……只是……父亲为他的院子提字,就取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这样磅礴大气的意头,我却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吗?父亲还亲自教导他功课,父亲他……从来没有教导过我……”
见秦书念没有表露出什么生气或嫌弃的神色来,顾廷煜这才一股脑儿将心里积压的情绪脱口而出。
秦书念也没有打断他,由得他说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摸了摸他的头,道:“你怎么知道你的浮悠院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不就是……”,话说到嘴边,顾廷煜又有些犹豫,“不是吗?”
“我嫁到侯府的第一天,看到你院子上侯爷提的字时就感叹过,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侯爷爱子之心隐秘而悠远。”
见顾廷煜直面这多年来的误解而怔忪,秦书念继续道:“昨日你见我们一同吃饭,却独独把你抛在一边心中难过是不是?其实侯爷提过的,只是他问了医官,说你最好不要与我们同食,侯爷也确认了时间和饭菜都对应不上,这才作罢。侯爷也曾与我闲话时聊起过,你如二郎这般年幼时,他自己偷偷在书房备好了为你开蒙的所有准备,只是可惜,一直到现在才用在二郎身上。”
“父亲他……”
“昨夜,你父亲一夜未眠,坐在你床边握着你的手一整晚,直到今日不得不去上朝。”
“夫人,侯爷回来了。”陈妈妈在门外道。
“怎么都在外面”,顾偃开推门便道,“大郎如何了?”
顾廷煜抬头见到回家就立刻赶来的父亲有些无措,秦书念站起了身,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二人,便道:“我去看看灶上的药。”
顾偃开不知道这两人此前有什么官司,只坐在小秦氏刚刚做过的软凳上,握了握顾廷煜的手:“还行,不凉……大郎怎么眼睛都是红的?”
顾廷煜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手心的温度,父亲粗糙而温暖的触感正源源不断的传来。原来,他想要的温度一直都在,只不过从没注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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