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钟祈安是警察,受过特殊训练,耐心从来都胜过阮莹。阮莹做事浮躁马虎,到底还是败下阵来,鼓了鼓腮,烦躁地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语气稍稍放缓:“拜托你开车门行不行,我真的要回去了。我、我家还有人等我。”
“几楼?”
阮莹瞪他一眼。
“我送你上去。”钟祈安开了车门,和她一起上楼。
老旧昏暗的楼道里,头顶上的灯泡散发出昏黄的灯光,像是走在黄泉路上,又像是老旧的照片里,他们的身影定格在斑驳的阴影中。钟祈安闻着走廊里的霉味儿,墙皮脱落得厉害,走到二层的时候,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里面男女做爱夸张的声音。
他越走心里越是惊异,阴沉着脸,满身怒气。
阮莹住在楼顶,她站定在门前,双手环在胸前,扭过头瞪着钟祈安,天窗反射着迷离的月色,她脸上的妆容有些浓艳,映衬出几分妩媚。钟祈安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青涩的一颗梅子,现在却已经是成熟的水蜜桃。他的心底蓦然一软,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耳畔却响起阮莹不耐烦的声音:“你送到了,可以走了吗?”
钟祈安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站在楼梯下方,仰起头和她对视,一副你能耐我和的神色。
阮莹银牙紧咬,好一会儿才开口:“算你狠。”言罢就准备开门。
钟祈安听到她方才和自己说家里还有人等她,又联想到她现在诡异的处境,只以为会是她同居的男友或者丈夫。而他等在一旁只是出于几分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求胜心。
他想看看是谁让她肯低嫁至此。
从前他们分手的时候,女孩子脸颊如晚霞绯红,不屑一顾地当着面说他是穷鬼,家世配不上,,门第也配不上,她才不想跟着他受苦。
如今呢,她就愿意与别人受苦了?
可没想到,里面没有任何声响,窄小的客厅里亮着一只小桔灯,微弱的光泽,倒也温馨。屋子很小,一室一厅,客厅还放了一张折迭床,上面是可爱图案的床单,想来是阮莹的床铺。屋子看起来还算整洁,对于懒散的阮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钟祈安环视一周问阮莹说:“你自己……”
“小点声。”阮莹动作很轻,放下包包,换了鞋,站在玄关处,和他面对面,“可以了不?你可以走了吗?我真的要休息了。”
“谁在卧室?”钟祈安继续追问着。
“你好烦!”阮莹推他一下,“快走!”
钟祈安纹丝不动,忽然听得卧室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卧室门被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头发乱糟糟得,眼睛还没怎么睁开,只是看到阮莹,顿时眼睛一亮,开心地叫喊着:“小姑姑,你回来了啊。”
阮莹立刻回神,半蹲下身子,小男孩儿一路小跑过来,像是小炮弹一样冲到阮莹怀中,急急地问:“小姑姑,我的蛋挞买来了吗?”
小孩子到底还是个馋猫儿,何时何地都想着好吃的,只是阮莹顿时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晨晨啊,姑姑给忘了,明天一定给你买回来好吗?”
小男孩儿只能失落地点点头,目光忽然瞥见门口地钟祈安,有些畏惧陌生,便躲在阮莹怀里警惕地看着钟祈安。
阮莹摸摸他的脑袋说:“这是姑姑的朋友,姑姑还有点事情,你回去睡觉吧。明早不是还要去幼儿园吗?”小男孩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阮莹低着头在他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口。小男孩儿也有样学样地亲了亲阮莹,这才回卧室睡觉了。
钟祈安心下一沉,端详着阮莹比从前高了一些愈发窈窕的背影,几秒后,沙哑地说:“阮莹,那是、那是你哥哥的孩子吗?”
“不然呢?谁会没事喊我姑姑?”
“他们呢?”
阮莹回身瞪着他:“和你没关系,赶紧走。”这一次钟祈安没有和她较劲,而是顺着她的力道离开了房间,阮莹立刻从里面锁上门。
钟祈安眉心紧蹙,他不知道自己今晚都做了些什么,他只是顺从心底一个极力压制却又不断冒出的微弱的声音,对他说: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他在期待什么?设想什么?
钟祈安无比的茫然。
而门后的阮莹则瘫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第二天钟祈安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好在没什么案子需要他处理,昨天抓来的那个少年犯因为还未成年,教育了一顿就放他离开了。钟祈安坐在桌子前发呆,阿狸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钟哥,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钟祈安回过神,拿过文件细细看着。
“钟哥,你昨晚上去琉璃城附近了吗?我去那里买宵夜,看到有个人和你很像……”阿狸欲言又止,脸色有些奇怪,隔了将近半分钟才继续说,“你好像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哦,有人要打她,我就出面制止了。”钟祈安云淡风轻地说着。
阿狸端详着钟祈安的神色,不像是心里有鬼,不由暗骂自己小人心理,舒了口气说:“吓死我了,你要是和嫂子分手了,我感觉自己对爱情的幻想都破灭了。”
钟祈安听来好笑:“幻想?我能给你什么幻想?”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狸兴致勃勃地将自己从电视剧里学到的对爱情的向往说给钟祈安听,“你和嫂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钟祈安听了立刻笑出声来,只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小孩子想法。”
“怎么了?不够浪漫?爱情不就应该是甜蜜浪漫、轰轰烈烈吗?钟哥,你和嫂子之间有没有特别浪漫的事儿给我讲讲?”
钟祈安被他这问题问得心烦意乱,摆了摆手打发他说:“忙你的去吧,这是警察局,又不是恋爱资讯所,问这些做什么?”
阿里只好撇撇嘴去看卷宗了。
钟祈安起身去茶水间接水,烧水设备还没有烧好,他便将被子放在出水口处,双手抱胸倚靠墙壁上等待,脑海里不由想起方才阿狸说得那些话。什么轰轰烈烈、甜蜜浪漫,这些词语好像在他和屈鹂菲的关系中根本找不到,倒是和阮莹在一起的时候体会得很深。叁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吵到最后总是吵到床上,浪漫是浪漫,也色情得很。
他遏制再去找阮莹的想法,与屈鹂菲吃过饭送她回去后,车子都已经往家中方向开去,可是在等红绿灯时,又鬼使神差地打了方向盘,去往琉璃城。
与昨夜相同的时间段,也是昨晚的装扮,只是这一次阮莹没有喝那么多,她身边依旧有一个男孩子,但看起来不是昨晚那种猥琐的公子哥儿,斯文清俊,笑容还有些腼腆,阮莹也不是昨晚张牙舞爪的神色,半低着头,双手揪着包包上的系带,轻声软语地和那个男生说着什么。男孩子想要打车,只是这个时间段出租车甚少,两人倒也不着急,就这么并肩站在马路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谈。
钟祈安坐在车里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偶尔他们声音大一些,他勉强听到阮莹回答说“c区”“单身”“谢谢你帮忙”。
难得看到她这么平易近人,温柔乖顺,钟祈安心底不忿。
最后,他看到那个男生打了车,与阮莹一前一后上了出租车。
钟祈安跟在出租车后面,本来猜测着他们是不是要去开房,却发觉只是送阮莹回家,阮莹连连道谢,男生笑笑,寒暄了几句,和阮莹说了再见便离开了。阮莹一直目送出租车消失在黑夜中才转身上楼。
忽然听得汽车熄火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出租车返回,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钟祈安神色晦暗地站在不远处。
阮莹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地讽刺:“你成跟踪狂了啊?”
“路过。”钟祈安吐出两个字。
阮莹才不信,无视他上楼。
钟祈安也跟上去,阮莹在二楼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楼梯扶手,回眸居高临下地望着钟祈安:“你到底要干嘛?不要说和我叙旧,我最烦的就是叙旧。如果没有重要的事麻烦你就当不认识我,一个警察一天到晚出现在我身边对我的工作影响很大。”
“怎么,怕你男朋友知道?”
“对啊,有的是男人追我。”
“刚才那个是什么?现在进行时还是未来的备胎?”
“管得着嘛你?”阮莹回身继续往楼上走。
钟祈安忽然越过她,绕到她身前,换成他站在高处俯视着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阮莹怔了怔,才明白他是问自己的工作,她缓了口气,望着楼道窗户外深沉如蛰伏的野兽的夜空冷淡说:“我在夜总会工作,你说我是做什么的?”
“你大学毕业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爸妈不管你,你哥难道也不管你吗?还有你的小侄子,为什么他会和你住在这种地方?”
“我乐意!”阮莹声音有了起伏,“关你什么事?我再说一遍,别管我!和你的女朋友恩恩爱爱去!”
钟祈安接下来确实没有再去找过阮莹,但是私底下打听着,却也知道阮莹并不是在那里做小姐,她花名aber,说白了就是酒托,凭借姣好的颜色劝人买酒。钟祈安记得阮莹从前学习很好,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以为她一身纨绔气息肯定学习很差,没想到偶然去学校接她的时候,看到校门口的宣传栏优秀学生里,阮莹位居第一名,每一门考试成绩都是a。
所以她为何大学毕业会做这种工作?
钟祈安习惯了办案,这会儿也把阮莹当作一桩案件,百思千虑,恨不得立时就得到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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