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卿盯着弟弟看了许久,弟弟也承受不住,只能继续低着头,紧张地揪着裤缝。
冯瑞卿最后说:“待会儿我去见见她。你也让管家不要苛待她。”
“我知道,我知道。”冯瑞喆开开心心地应下,转身就往柴房去。
冯瑞卿此时此刻才觉得弟弟妹妹也长大了,也该是时候给弟弟说门亲事了。
提起亲事,他不由叹了口气,回到书房,提笔给葛家老太爷和大小姐写了一封书信便是慰问和关心,让府里的下人登门拜访。
做完这些,冯瑞卿才有心思吃了午饭,然后上床睡了一会儿。
梦里出现父亲朦胧的身影,这么多年,好像已经看不清了。他喊了一声父亲,周围却传来哄笑声,他猛地醒来,雨季的尾巴还在继续,不知何时窗外又开始蒙蒙细雨。
冯瑞卿揉了揉眼睛,穿戴好便去了柴房。
杏娘双手已经被解开,蜷缩在房子的角落里,侧着脸儿,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冯瑞喆拿来的饭菜就在桌子上,一动未动。
冯瑞卿让人撤了,再拿些饭菜过来。他走近几步,杏娘才注意到有人进入屋内,身子稍稍一动,微微抬起眼,本以为是冯瑞喆,可是仔细看去又觉得不像,好像高一些、成熟一些,年纪略大一些。
她这一天头晕眼花,也懒得分辨,又扭过脸儿没有理会。
冯瑞卿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这位父亲新娶的九姨太,小家碧玉,花容月貌,即便现在憔悴支离,也依旧是一朵海棠春带雨。
父亲的后院环肥燕瘦,自己自小到大已经目睹了太多姨太太进府,但现如今看去,哪怕是自诩美貌绝伦的叁姨太年轻的时候也不及眼前的女人好看。
尤其是她眉眼之间总是笼着一层朦胧婉约的愁绪,楚楚动人。
冯瑞卿轻轻咳了一声,语调还算平缓:“不知道您如何称呼?”
“我姓颜,家里称我杏娘。”她轻轻说着。
冯瑞卿道:“颜姑娘,很抱歉暂时让您住在这儿,您可以先吃些饭,等到府里安顿下来,我便送您回去。”
她听了这话,终于肯转过脸望向他:“真的吗?”
冯瑞卿欺近,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
杏娘很瘦,露出的一截皓月似的手腕垂下,仿佛是素白的杏花,一碰就落个满地。
冯瑞卿移开眼:“府里怠慢不周,还望颜小姐见谅。”
杏娘眨眨眼,似乎是在分辨什么。
冯大帅的性子她早都知晓,可是却不知道冯大帅的儿子们倒是文质彬彬得。之前叁少爷拿了饭菜进来,还给自己松绑,可从头到尾涨红着脸,一句话不肯说。
大少爷也是如此,客客气气,没有什么责罚。
杏娘缓了口气,福了一礼,诚心诚意地开口说:“谢谢您。”
冯瑞卿松开手,杏娘慢慢走到桌子前,拿了筷子强逼着自己多吃点。
她吃得又快又多,没一会儿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冯瑞卿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颜小姐慢点吃。”
杏娘咳嗽完,抹了抹嘴角,喝了口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见笑了。”
她继续吃,吃完了,才回身问:“那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冯瑞卿道:“再过几日,父亲的后事安排妥当了,您便可以离开,您若是现在离开,恐怕流言蜚语太多,对我们家不利。”
杏娘怔忡了几秒,然后恳求说:“您能不能托人给我家里人捎个信儿,就说我一切安好,很快便能回去。”
冯瑞卿点点头:“可以,你告诉我住址。”
杏娘拿了纸笔写下一串字,娟秀整齐,然后递给冯瑞卿:“我妹妹在家里,麻烦您了。”说着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冯瑞卿吓了一跳,立马弯着腰搀扶她起来:“颜小姐千万不要这样。小事一桩而已。”
杏娘勉强弯了弯唇角,冯瑞卿继续说:“这里简陋了些,待会儿……”
“这里很好,我可以待在这儿。”冯瑞卿被她打断,她兀自拿着凳子放到角落里,缓缓坐下:“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冯瑞卿道:“您说。”
“我想要一些钱。”
“多少?”
她说了个数。
冯瑞卿一怔,数目不小:“颜小姐,您为何要这么多钱。”
“我有用。”杏娘垂下眼,“我给你父亲做小,如今他没了,我是不是也得有些补偿?”
冯瑞卿思忖着,这件事告诉母亲,她是绝对不会给得,但是他很同情这个年轻的女人,点点头说:“好,你走的时候我会把钱给你。”
“您能立个字据吗?”杏娘问他。
冯瑞卿提笔写下,落款自己的名字递给她:“我说到做到。”
“谢谢。”杏娘郑重地接过那张字据放在袖口中。
冯瑞卿还要去处理别的事情,只让管家不要委屈了杏娘,管家笑着说:“叁少爷一早就吩咐了。”
“叁少爷之前就认识九姨太吗?”
“九姨太是原来是在天鸿阁楼唱曲儿,叁少爷是那里的常客。”管家委婉地开口。
冯瑞卿叹口气,只觉忽然间家里的事情纷纷扛在自己肩头上了。
过了几日,葛家老太爷让女儿前来祭拜冯家大帅。葛莲生见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冯瑞卿,莞尔一笑,却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激动,只是压低了声音寒暄着:“还好吗?你这眼睛里都是血丝,晚上也没得空休息?”
“睡不着,过些日子便缓过来了。”冯瑞卿和她一同进入屋内。
闵太太在卧房等着两人,葛莲生与未来的婆婆一番闲聊,闵太太哀叹道:“瑞卿这些日子忙的过了头,你别怪他。”
“怎么会。”
“唉,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又要去工作,父亲没了,家里便落在他肩上,好在瑞卿也能干,养活这一家子是没问题,就算再多几个也没事儿。”
葛莲生明白闵太太的意思,她父亲是出了名的守财奴,当初和冯家定亲也是因为他家身份地位,如今冯大帅走了,闵太太担心葛莲生会胡思乱想。
葛莲生温柔一笑,谦词了几句,好好宽慰了闵太太一番便离开了。
冯瑞卿折返回来和母亲道:“您和莲生说这些做什么?”
“你这傻孩子,你父亲不在了,今时不同往日,葛家老太爷那个人疑心疑鬼的,万一对你又不满意了,这门婚事可怎么办?”
“您也说了,我马上就要去大学任职,又不会流落街头……”
“那能一样吗?你父亲在的时候,只手遮天,他说一、街上无人敢说二,现在人走茶凉,你看看来拜祭的那些人,有几个是诚心诚意得?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又或者满腹算计,特意过来看咱们笑话。我可不能让人搅黄你的婚事。”闵太太恨恨地说着。
冯瑞卿叹着气摇了摇头:“您就是胡思乱想才如此伤神,父亲在世的时候,咱们家就真的有那么多钱吗?父亲挥霍了多少,您还没数吗?我下个月去领了薪水,说不准比父亲在的时候还能多些。”
“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总之我不能让他们葛家看贬了咱们。”闵太太说完,挥了挥手又问了一句,“瑞喆也不小了,我懒得理会,你有空给他说门亲事,还有那几个丫头,总归是要嫁人的。”
冯瑞卿笑道:“瑞喆总往外面跑,也不知道成日里忙些什么。”
“和他娘一个德行。”闵太太嫌恶地开口,“最好是成了婚就分家,他们娘俩滚出去我就舒心了。”
冯瑞卿缓了口气,实在是对这些上辈子老掉牙的事情不感冒,找了个借口去了后门处,正看到冯瑞喆提这个小包袱从柴房里面走出来。冯瑞卿愣了一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送杏娘回家。”
冯瑞卿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自己差点都忘记了,平白又耽误了几天。
冯瑞喆腼腆地笑着回头看,杏娘也拿了个包裹走过来,瞧见冯瑞卿,赶紧解开包袱给他看:“这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大帅府上得,您可以检查看看。”
冯瑞卿道:“我信你。”
冯瑞喆连忙从旁说:“大哥,杏娘可不是那种人。”
冯瑞卿听着他的称呼,微微拧眉,又想起来杏娘直白地和自己要钱,心里开始存了疑虑。
冯瑞喆不觉有什么不妥,对杏娘说:“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杏娘连连摆手谦词,但是冯瑞喆坚持,杏娘也没办法,只得答应。
冯瑞卿目送两人离开,一直到下午,冯瑞喆才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外面回来。
冯瑞卿喊住他:“瑞喆,你来我书房一趟。”
冯瑞喆脚步一顿,只得跟着兄长来到书房。
冯瑞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语气还算温和:“你送了九姨太回去,还做什么去了?”
他脸上一红,被大哥这么一问,脑子顿时短了弦一般,不知道要怎么说。
冯瑞卿眉头微蹙,语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瑞喆,说实话。你还去了哪里?”
“哪儿都没去。”他被大哥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嗫嚅着开口。
“那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帮着杏娘收拾房子,还请她吃饭……”
“杏娘?杏娘也是你叫的吗?你们这么熟悉吗?先不说她父亲的九姨太,就是一般认识的人,你也应该喊一声‘颜小姐’。”
“什么九姨太?就是父亲强迫人家进门得。再说就成亲了一晚上,人都没了,还算什么九姨太?”冯瑞喆忽然激动起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哥,愤愤说着,“父亲一天到晚流连在外面的秦楼楚馆,这个姑娘、那个姑娘,他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迎进门的还不如自己闺女大,要不要脸?现在人死了,还不能让人家姑娘回到清白身去吗?难不成还要人家在家里给父亲守寡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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