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晏重重点头:“他还说要让我拜他为师,这样以后才能保护阿娘和爹爹。”
百里轻舟笑着摸他的脑袋:“跟着他成日打打杀杀的,那哪儿成?无灾乖啊,以后只要你能陪在阿娘身边, 阿娘便知足了。”
“可我想像阿姐一样厉害,她学了法术连抓鱼都不用自己下河。”
“谁说本姑娘不用亲自下水的?”
不见其人,便闻其声。小松晏抬着鸡腿回头,只见拥渔摇着狐尾从廊下走来,身边是之前抱着琴的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穿着华贵头戴玉冠的男子。
怪人朝着百里轻舟微微一笑,继而在小松晏面前蹲下:“小孩儿,跟我回去吧,我教你武功心法,让你变得和小渔一样厉害。”
小松晏静静看了他片刻,随后摇头躲到了百里轻舟身后:“不要。”
“为何不愿意?”怪人略感疑惑,抬头瞄了一眼身边身形高大的男子,而后道:“那你愿不愿意跟他学?他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小松晏眼神一亮,却又很快畏缩着躲了回去:“不要。”
“这”怪人欲言又止,百里轻舟终于清清嗓子开口:“二位请回吧,无灾有我教导,便不劳二位费心了。”
怪人起身,笑容和煦道:“盼儿啊,你自己都自顾不暇,这孩子又是唉,把他交给我们吧,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他。”
百里轻舟揉乱小松晏的头发:“无灾,娘有事要和这两位客人说,你先和阿姐去玩一会儿。”
她将小松晏和拥渔支开,奈何这两人一个皮过一个,拥渔竟拿了个奇形怪状的贝壳来,拖着小松晏一道躲进水边的草丛里。
小松晏不禁发问:“阿姐,这是什么?”
拥渔连忙捂他的嘴:“嘘,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给本姑娘的宝贝!有了它,咱们就能知道阿娘让不让你去学法术了!”
“哇,这么厉害!”小松晏连连称奇,拥渔得意洋洋。恰在这时,手心里亮闪闪的贝壳忽然跳动几下,拥渔急忙将它打开:“来了来了,你快过来看!”
小松晏好奇地凑过去,只见巴掌大的贝壳里水纹荡漾,而后渐渐显出画面。
画面里,百里轻舟脸色通红,似是有些气恼:“玉佛、观御,我与你们说过无数次了,别再来找他,别再来找他!”
玉佛摆手笑笑:“盼儿,我知道你与你哥哥感情深厚,而你哥哥又不惜用命护着涟绛,为此你要阻拦我们。但是他……唉,他又不是什么普通人,这一生本就注定要众叛亲离,你帮不了他。”
“我帮不帮得了那是我说了算,”百里轻舟气冲冲地叉腰,只差没指着两人鼻子开骂,“你们要带他走,不就是想杀他吗!?”
小松晏身子一抖,与拥渔一起惊呼出声。
“谁!?”那边三人齐齐回头,拥渔慌神,一个劲儿念叨着“完了完了”,最后竟不顾松晏转身撒腿就跑。
小松晏欲哭无泪,急匆匆想追上去,奈何还没抬腿,衣领子就被人揪着。
他泪眼朦胧地回头,看见观御那张冷冰冰的脸,顿时哭得更加伤心,一边哭还一边挣扎,小短腿踢在观御身上,在那件乌黑昂贵的衣裳上留下一个泥脚印。
“不,”观御手背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忍下将他丢出去的冲动,一字一顿道,“准,哭。”
小松晏哭得更凶了,哑着嗓子喊阿娘。
百里轻舟闻声跟来,看清楚观御手里拎着的人时不由扶额,玉佛更是目瞪口呆:“这、呃、这”
“你们都瞧见了,”百里轻舟将小松晏从观御手里解救出来,“他现在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不是什么涟绛,更不是邪魔。”
玉佛咽咽口水,压下心头的诧异:“盼儿,可他终究是——”
“既然如此。”观御忽然出声。
玉佛一愣,瞠目结舌:“殿、殿下,原来你会说话啊!”
观御未作理会,接着道:“往后他便由你抚养。”
“嗯,殿下说得对”玉佛连连点头,又猛地回过神来,“不对不对,不是,殿下,你刚说什么?这、这万万不可啊!此子本就是祸患,天帝有令,一定要尽早将他斩杀!”
观御垂眸,似是没听见玉佛说的话,兀自朝着怂巴巴躲在百里轻舟身后的小松晏伸手。
小松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掉金豆子,一只银闪闪的长命锁先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锁可隐匿气息,”观御松手,长命锁落进小松晏手里,“父王那边,我去说便是。”
神力
“殿下!”玉佛抹了把额上的汗,“这么些年来你一直留居人间,不愿回九重天,陛下本就不满此事,你这么做,这怕会让陛下更加生气,这事儿咱们要不再”
小松晏好奇地接过长命锁。
观御微微侧目,打断玉佛的话:“此事无须再议。”
语罢,他便转身离开。玉佛重重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也终是没了机会,只好连忙跺脚跟上去。
小松晏歪头打量着手里的长命锁,只觉得触感温润,不似寻常银器那般微微泛着凉意。
百里轻舟目送两人离去,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观御与玉佛的来意她再清楚不过,天帝有心杀松晏,这两人却是不愿听从他的。他们来这儿,是想带松晏去落华山,让英婳上神教他武功心法。
但这本意虽好,却也不过是另一重深渊——英婳的弟子,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天帝手里无情无欲的杀人工具。
“阿娘,”小松晏拉着百里轻舟的手晃了晃,“阿娘,他们是谁?”
百里轻舟倏地回神,她顺着小松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云层里长阶缓缓降下,青鸟衔花绕行,花下玄柳负手而立,眼中肃杀之意尽显。
“妖狐花盼儿,私与凡人勾结,诞下大魔,其罪可诛,”玄柳缓步而下,身后跟着一众天神,“但孤念你与花迟同胎而生,今日只要你交出邪魔,孤便饶你不死。”
小松晏紧紧抓着长命锁,怯生生地躲到百里轻舟身后。
百里轻舟摸他的脑袋:“没事儿,无灾别怕,阿娘在这儿。”
她下巴微抬,扭头看向玄柳以及一众天神时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笑,继而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花盼儿!”有天神怒不可遏,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这妖女,胆敢对陛下无礼!”
百里轻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又算什么东西?无灾是我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孩子,我都没舍得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哪儿还轮得到你们这群杂碎指指点点!?”
“妖女!”诸多天神被激怒,一个两个怒目圆睁,他们虽生的细皮嫩肉的,但此时看起来竟比青面獠牙的恶鬼还要可怖,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时更像是话本子里商量着如何杀人分赃的一窝流寇。
玄柳适时抬手,诸神才陆续安静下来。他上前半步,朝着小松晏微微弯腰:“这孩子长相倒是随你。”
百里轻舟一个跨步,将小松晏挡的严严实实,冷眼静候着他的下文。
“等长大了,必然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只可惜”玄柳轻声叹息,仿佛十分不忍,但下手却利落干脆,转睫间长剑直指他的喉咙,“只可惜是那邪魔转世,人人得而诛之!”
剑光晃过双眼,百里轻舟瞳孔一缩,旋即抬脚踹上他的手腕,剑刃随之往上一挑,堪堪擦过小松晏的下巴,刺啦一声划开她的胳膊。
这一击被挡下,玄柳面色不虞,冷冷朝着身后一瞥,诸神顿时心领神会,纷纷祭出法器。
见状,百里轻舟不禁嘲讽道:“堂堂天帝,竟是连我一个妖怪都打不过,怎么,还要以多欺少不成?”
小松晏已然被吓呆了,牢牢攥住百里轻舟的衣角不放。
玄柳闻言收起长剑,剑尖上的血一滴滴滑落,在两人面前划下一道沟壑。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百里轻舟,说:“创神书选了你,你却不应天意,执意要与凡人勾结,生下这妖孽。”
百里轻舟微怔,继而很快回神道:“那又如何?”
“花盼儿,”玄柳脸色铁青,“孤本念你兄长花迟与孤有些交情,不愿下手杀你,但你背负救世之责,却心甘情愿为儿女情长所累,诞下邪魔便也罢了,竟还处处相护既然如此,孤便再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一柄泛着森冷寒意的长剑倏然从天而降,它看上去与寻常的剑一般无二,压顶而来却似有千斤重,紧接着成千上万道剑影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暴雨倾盆。
百里轻舟当即捏诀抵挡,在身旁撑开赤红的光幕。
“阿娘,”小松晏缩在百里轻舟撑开的那一方天地之中,两股颤颤,“阿娘,我害怕”
百里轻舟竭力支撑着结界,奈何玄柳道行高深,这落雨剑又是天下第一神剑,不多时她便已冷汗涔涔,唇色发白。
但即便如此,她仍低头朝着松晏微笑:“没事儿,阿娘在这儿呢,无灾乖,不怕。”
隔着几近破碎的结界,玄柳目光沉冷:“花盼儿,你若知错,孤便放你一马。”
百里轻舟冷冷抬眸,汗滴顺着她的眉梢滴落。她咽下嗓子里的血,沙哑道:“在你眼里,同凡人相爱便是错,爱子之心也是错玄柳,你也有爹娘妻儿,你认错么?”
“大胆!”玄柳愠怒不已,落雨剑上金印又添一层,剑尖插进结界裂开的缝隙里,呼啸不已,“孤与天后同为天神,情投意合,又岂如尔等这般人妖厮混,不堪入目!?”
听此一言,百里轻舟不由发笑:“你是与天后琴瑟和鸣,那你那长子观御的生母呢?玄柳,你——”
她闷哼一声,只觉浑身抽疼。
结界骤然碎裂,落雨剑径直钉入她的脊骨,将本就只剩下一半的元神打得四散。
玄柳抬脚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冷声道:“妖言惑众。”
百里轻舟直挺挺地倒下,身后赤红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小松晏伸手,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无灾无”
“阿娘,”小松晏惊惧不已,他嚎啕大哭,匆忙跪爬到百里轻舟身边:“阿娘、阿娘!”
百里轻舟艰难地抓住他的手,甫一开口,嘴里的鲜血便一涌而出,刺眼的红。
小松晏张皇失措,眼泪汪汪地伸手帮她擦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灾,”百里轻舟咬字艰难,神识渐散,却仍旧强撑着身子讲血抹上他的后颈,看着那红纹一点点爬上他的身体,又缠到长命锁上,终于无力地倒下,“阿娘阿娘直都陪你”
“阿娘!”松晏猛然惊醒,他呼吸急促,浑身是汗,眼底湿红一片,“阿娘”
倚在石壁上昏昏欲睡的人被他喊醒,打着哈欠朝他走来:“醒了?”
松晏没什么反应,他眼前似是还惨红一片,任由他再怎么用力揉眼睛也只是徒劳。
唐烟在他面前驻足,随意伸伸懒腰,偏头对一旁正襟危坐的两人道:“喂,你们倒是过来看看啊,别干瞪眼,他不会是傻了吧?”
“你才傻了!”步重顿然起身,对面沈万霄也猛地站了起来。
唐烟见状耸肩,颇为无语:“我说你俩是不是有病,方才被止戈那混蛋打进来时一个比一个还急,现在倒好,人醒了都不过来看一眼。”
沈万霄扫了步重一眼,抬脚上前,却有些心不在焉,刚一迈腿便踩着自己衣角绊倒在地。
唐烟顿时啧声:“虽说我比你长那么几岁,但你好歹是个太子,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若是换做平时,步重定然已经捧腹大笑,但此时他却一声也笑不出来,只定定地看向松晏。
那边松晏无甚反应,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石洞里四处燃着烛火,也无穿堂风肆意经过,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夺魂枝还深深扎在体内一般。
沈万霄爬起身,衣裳上血迹斑驳,脏兮兮的,他却无暇顾及,勉强辨认出石床的方向,继而朝那边走去,开口时声音干涩:“松晏。”
松晏在这声音里倏地一惊,更加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无声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沈万霄看不清楚,便还想朝前走。
唐烟嘶了一气,拉住他的胳膊:“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出去吧,我看他也不太想见你。”
沈万霄脚步一顿,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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