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放手
两天了,赵佑熙失踪两天了。
他曾经答应过她。如果他们失散,她可以带着儿子躲在哪里等他,但不是无限期的,三天后,他必须回到他们母子身边,她不愿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曾经,她是个孤女,身边只有几个仆人,她冷冷清清地活着,也习惯了那样的日子。是他以强悍之姿介入她的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有夫有子的幸福女人。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温暖,就再也没办法回去过寒冷孤零的日子。
“太子妃,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这样下去身子会拖垮的。”茗香抱着一个食盒跟在她身后,不死心地哀求着。
“我不饿”她的丈夫生死不明,她哪里还吃得下饭?用目光阻止茗香继续跟随,她努力挤出笑容,走进一间房子里。
这是济慈院的病房,住着前天晚上在两军激战中受伤的将士。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赵国虽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也损失了两千子弟兵,伤员将近一万人——事实上,差不多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挂彩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除了远距离射箭,就是近身肉搏,刀剑相向,伤员比率很高。
伤得比较轻的,经大夫包扎后,当天就回营了,会留在济慈院的都是重伤员,其中有几百个,只怕要落下了终身残疾。
“太子妃万安!”
里面的伤员,哪怕袖管空空少了一条胳膊的,都露出真心的笑容跟她打招呼。俞宛秋不觉眼眶湿润,她曾经因为这些人背后议论她“擅妒”而对他们不满过,如今才发现,他们是最勇敢、最可爱的人。他们为赵氏而战,身受重伤甚至残废,她只不过每天来探望一两次,给他们的家人一点点经济补偿,却得到了他们的衷心爱戴。
她为他们的勇敢和忠诚而哭,伤员们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夫君,纷纷出言安慰:
“太子妃,您别担心,太子殿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是啊,殿下武功高强,水性又好。怎么可能出事。”
“之前都没听说殿下受伤。”
“殿下身边的护卫也不见了,肯定是陪殿下去哪儿执行秘密任务了。”
俞宛秋擦干眼泪说:“我没担心,我相信他会回来。”
可今天都第二天了,他就暂时回不来,也该给她一点消息吧。
从济慈院回宫,她到启泰殿求见皇上。
赵延昌在御书房召见了自己的儿媳妇,俞宛秋一进门就跪下道:“父皇,臣媳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来打扰您,可臣媳实在是坐立难安。臣媳想问您一句话,太子殿下他,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听从您的安排,躲在哪儿以混淆敌方视听?”
赵延昌苦笑起来:“朕也希望如此。”
俞宛秋浑身瘫软地伏在地上,喃喃地说:“原来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像游魂一样坐上翟车,神思不属、心乱如麻之际,听得随行的知墨提醒:“太子妃,前面好像是太后的銮轿。”
俞宛秋揉着酸痛的眉心问:“躲得过吗?”
知墨和茗香一起告诉她:“恐怕很难,这附近没有岔道。”
俞宛秋长叹一声道:“那你们扶我下去吧。”
站在车边整整衣裙,眼看太后的鸾轿离自己只有有一两米远了,俞宛秋跪倒在地,很恭敬地说:“孙媳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轿子在她面前停下,宫人打起车帘,太后没有叫起,只是冷冷地说:“你成天往外跑,又在伤患堆里出入,要是染上了什么不好的病回来,祸害的可是哀家的重孙,我们赵家唯一的血脉!哀家已经命人去东宫接尧儿,以后尧儿就留在慈懿宫,哀家会亲自照管他。”
俞宛秋如遭雷击,脑袋里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问:“您说什么?您,抱走了我的儿子?”
“大胆!”站在轿侧的,分明是曾经在东宫服役的邱掌正,这会儿借着太后的势头,狐假虎威地吼着她从前的主子:“太子妃既不能擅尽母职,太后心疼重孙,抱过来鞠养,是为了小郡王好,太子妃可别不识好歹。”
俞宛秋气怒攻心,扶着茗香站起来,猛地摔了邱掌正一巴掌,指着她骂道:“本宫与太后说话,哪有一个奴才插嘴的余地,你说,小郡王是不是你撺掇着太后抱走的?”
太后气得直吼:“住手,在哀家面前动手打哀家的人,反了你了!来人,太子妃目无尊长。行为不端,关进清泰殿闭门思过。”
俞宛秋直勾勾地看着太后说:“关了我,您好霸占我的儿子?您以前霸占皇后的儿子,现在又来抢我的?戚长生!”
戚长生从树上一跃而下,俞宛秋吩咐他:“去把小郡王找回来,我这就去见皇上,求皇上为我做主。”
说罢,也不理太后在后面怎么呵斥,从原路返回启泰殿,跪倒在赵延昌面前说:“臣媳有罪,求皇上赐白绫三尺,或鸠酒一杯,如果太子已经不幸遇难的话,就让我们夫妻去阴间相会吧。”
赵延昌大惊:“这又是怎么啦?”
俞宛秋哭道:“臣媳这几天都忙着在济慈院照顾伤员,这些将士是为我们赵国受伤的,太子殿下失踪,臣媳作为太子妃,有义务去安抚他们。他们是我们赵国的脊梁,赵国想要开疆拓土,还得靠他们冲锋陷阵,千万疏忽不得。可太后以此为由,责怪臣媳没有擅尽为母之责,要把尧儿抱走。皇上。臣媳已经失去了太子,如果再失去尧儿,臣媳唯有一死而已,求皇上成全”
她的话没说完,太后已经从后面赶来,一面走一面嚷:“皇上,休听太子妃胡说。”
俞宛秋当着赵延昌的面问:“那您说,您到底有没有抱走尧儿?”
太后面色铁青地说:“哀家看你总是往外跑,孩子留在东宫没人照管,哀家好心替你照顾孩子,你不知感激。反而在皇上面前造谣污蔑哀家。”
量你也不敢承认想趁机抢走尧儿!既然如此“孙媳已经回来了,这就去接回尧儿,免得吵着您老人家,皇上,臣媳告退。”
太后气得投诉:“皇上你看,这成何体统!哀家照管自己的重孙,她那样子,活像哀家是抢匪,要抢她的儿子,皇上”
“母后”赵延昌扶住她的手臂,把她让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耐下性子劝:“太子下落不明,尧儿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紧张点也是人之常情。假如当年,有人要把我抱走,您也舍不得是不是?”
可惜太后积了满肚子怨气,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说服得了的:“她前晚回东宫,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把哀家派过去女官全部赶走了,若是平民之家有这样忤逆不孝的媳妇,早被休掉了,也就是我们,要顾着皇家体面。”
赵延昌在心里哀叹一声“命苦”夹在母亲和孙子孙媳之间,只能当和事佬:“他们身边都有长期服侍的人,就如你我,还不是一样喜欢用旧人?假如朕这会儿派几个人去慈懿宫服侍母后,让母后的聂尚宫、周尚宫靠边站,母后也不习惯的。”
太后无法辩驳,如果她说自己“很乐意”她怀疑儿子真的会派几个人过去安插在她身边,把她信任的聂怀袖等人排挤掉。
到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母子俩早就离心了,儿子明显是站在孙子孙媳那边的。
说到孙子。她才想起来此的目的:“太子现在人在哪里,你肯定知道吧?”
赵延昌语气沉重起来:“这回,我也不知道。”
“啊,这么说,太子是真的失踪了?”太后大惊失色,她还有劲跟孙媳吵架,是因为,她以为太子的失踪又跟以前一样,不过是个幌子,是个计谋。
见太后着急,赵延昌安慰道:“您放心,不会有事的。他随船去了对岸,在城下追击残兵败将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出事?他武功高,即便和孙恪靖对上了,也稳占上风,我估计,他很可能偷偷潜进了宜安城。”
送太后走的时候,赵延昌说:“母后,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您辛苦了几十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这句话若是寻常人家的儿子跟老母说,只是纯粹表示关心,可皇帝对一心揽权的太后说,就有了别样的含义,太后本来带着笑意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根本不接腔,甩开手忿忿地走了
赵延昌看着太后的背影摇头叹息,平心而论,他说出那句话,只是针对太后和太子妃的矛盾,希望太后不要老是插手东宫的事,哪有当人,整天和孙媳妇较劲的?可太后却理解成了,他在警告太后不要插手朝堂的事。
虽然他很不想这样形容自己的母亲,可有一个词汇却不经意地跳了出来:做贼心虚。
太后,实在是权力欲重了点。
有了皇上的支持,俞宛秋顺利接回了儿子。
那天晚上,哄尧儿入睡后,俞宛秋再次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没有他的夜晚,显得如此漫长,俞宛秋眼睛肿痛,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听着一声声更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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