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的贵公子从不是什么礼贤下士的人,此话一出,扈从们不再犹豫,互相对视一眼,应诺向受封台而去。
商溯看向高高的受封台。
那里已被立盾的亲卫们围得密不透风,似乎是一个极为安全的所在,暂时不会让相蕴和有生命危险。
他稍稍松了口气,给自己斟上一盏茶。
来给相蕴和庆祝生日的权贵极多,此时他刚从宫门而入,尚未抵达宫苑之中,因为仍在马车之上,尚未下车入宫苑。
宫苑里因为行刺之事乱成一团,他这里因直通宫门而被贵人们当成逃生之路,尖叫着的人群从宫苑之中涌来,挤得他的马车被迫停在宫道角落。
“砰——”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人挤坏了马车的一角,马车剧烈一晃,商溯刚斟的茶尚未送到自己嘴边,便被马车的震/动而尽数洒在案几之上。
这么下去马车迟早会被挤散架,商溯烦不胜烦,收起茶盏,摘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放在贴身衣物里,马车上挂的有他偶然把玩的精致佩剑,伸手抓起佩剑,佩剑挑起轿帘,他走出车厢。
马车外是一片乱象——
“快!快保护女郎!”
“二郎呢?二郎去哪了?!”
“快跑!”
没有马车的阻挡,尖叫着逃命的人群更加直观闯入商溯视线,在生与死边缘游走的人没有理智可言,他冷眼瞧着拥挤人群,只觉眼前的一切荒唐又真实。
马车已被挤得不成样子,晃得让人站不住,于是他手握佩剑,准备从马车上跳下来,但宫门是为数不多能逃出生天的出口,求生的本能让这些人不顾一切往宫道的方向冲,以至于他被堵在马车的架子上,无处落脚。
“”
方才扈从们是怎么挤出去的?
“叮——”
有弩/箭/射/出,撞在盾牌上,发出一声刺耳轻响。
商溯心口一跳,呼吸顿了一瞬。
他抬头,隔着逃命的人群看向宫苑中受封台的方向,那里此时被刺客围攻着,见血封喉的利剑与弓/弩在日头下闪着寒芒,让一个个身着亲卫薄甲的男人无声倒下。
这显然是精心策划的刺杀。
拥挤的人群将相豫的人全部隔绝在外,宫苑里只有二十几个亲卫在身边,随着刺客的逼近,亲卫们在逐渐减少,刺客们来到竖着的盾牌面前,一面盾牌倒下,淬了毒的长矛刺了进去,但幸亏里面的人反应极快,长矛被人隔开,盾牌重新立起来。
被刺客撕开一道口子的盾牌再次围成一片。
但刺客极多,又是有备而来,盾牌后的亲卫根本支撑不了太久,若无外面的人来救援,里面的人迟早会被刺客斩为两段。
但问题是逃生的人群堵满了各个宫道,外面的羽林卫根本进不来,至于推倒宫墙让羽林卫进来则更不可能,皇城的每一道宫门都是一处坚不可摧的防御,绝不是三两下便能被人推倒的存在。
而行雷霆手段,将逃生的人全部杀光,让羽林卫进来救人,则太耽误时间,杀人与清理尸体的时间也足够刺客取了相蕴和的性命。
商溯眯了眯眼。
——眼下只能靠他救相蕴和。
短暂思考一瞬,商溯吩咐身边仅剩的几个扈从,“进宫苑,捡弓/弩,占领高位,以弩/箭/射/杀刺客。”
人手不足,便只能偷袭。
幸好他的扈从个个身手极好,能以一敌十,若他筹划得当,兴许能救下相蕴和。
扈从们一跃而上,跳进宫苑之中。
商溯提着剑,踩着拥挤人群的肩膀,跟着扈从们翻进宫苑之中。
老仆亦步亦趋跟在商溯身后。
进了宫苑,里面的血流成河更有一个直观的感受,商溯素来讨厌这种血腥场景,不由得皱了皱眉,但眼下不是喜好厌恶的时候,相蕴和的安危更重要,先前进来的宫苑的扈从们见他跟着进来,忙不迭围在他身旁,如此一来他有二十多个人,杀人夺弓/弩的事情便一气呵成。
手里有了足够多的弓/弩,他便吩咐扈从们占据各个紧要高位。
——虽人数远远在刺客之下,但地势与他的谋划足够补齐这些劣势。
紧要高位被扈从占领。
商溯看向老仆。
老仆早已撕了块锦缎裹在长矛上,当成简陋的旗帜,商溯一声令下,他便打起旗语。
站在各个高位的扈从看到旗语,手中弩/箭瞬间出动。
刺客们应声而倒。
宫苑里血流成河。
习武之人向来感官敏锐,哪怕被盾牌所围,看不到外面的场景,姜七悦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弩/箭破风而来,周围刺客倒了大片,攻势稍稍减弱,顶着盾牌的亲卫们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这大概是羽林卫赶来了,正在收拾刺客,姜七悦没有多想,只觉得相豫兵行险着,分外莽撞。
姜七悦不悦道,“义父,你太莽撞了。”
“咱俩也就算了,你怎么能把阿和都牵扯进来?”
“这话说的,阿和的命是命,义父的命就不是命了?”
相豫不满。
撕拉一声,姜七悦扯开身上繁琐衣服,相豫并未提前告知她会有刺客前来行刺,她身上连甲衣都没有,只甩开身上的宽袍广袖,让自己行动之间不被衣服束缚。
姜七悦道,“不一样。”
“阿和不会武功,万一伤到她了怎么办?”
“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的。”
力气远不如姜七悦,身上的衣服又极重极繁琐,相蕴和没有学姜七悦撕开外衫,从亲卫手里拿了剑,劈开繁琐的衣物。
精致的衣物顷刻间被相蕴和砍得只剩下短短的衣袖,相豫看得直心疼,没舍得毁自己身上的衣服,只小心翼翼脱下来,轻手轻脚叠放在一旁。
相豫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里正在奇怪羽林卫怎来得这么快,“你们两个不必太过担心,有军师运筹帷幄,此事必然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姜七悦看了眼对韩行一无比信任的相豫,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被韩行一下了降头,“如果真的万无一失,那军师怎么先跑了?”
“轰隆隆——”
沉重的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是地面开始下沉。
周围亲卫立着盾牌,半人高的盾牌将受封台遮得严严实实,连阳光都透不进来,但在受封台开始下移的那一刻,却有烛火从底下透进来。
像是机关开启,有什么东西被移开,高耸的受封台一寸一寸下移,而底下透着的微弱烛火,也因受封台的下移而越发明亮。
习武之人站在这种下沉的受封台不受影响,但相蕴和有些站不稳,姜七悦眼疾手快,连忙掺了她一把,她扶着姜七悦手,道了一声谢,疑惑看向自己的父亲。
相豫眉眼疏朗,丝毫不意外受封台的突然下沉。
相蕴和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她只会些自保的功夫,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但见受封台下沉,便知一切都在阿父掌握之中,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可惜了被她毁掉的衣服,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呢。
相蕴和摸了摸身上所剩无几的料子,不免有些心疼。
“不用心疼。”
看出她的心思,相豫伸手弹了下她鬂间珠钗,笑眯眯说道,“等抄了那几户给刺客们当内应的世家,有的是料子给你做衣服。”
如此一来,不仅彻底拔掉大盛安插在京都的暗桩,更能补充国库,相蕴和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冲相豫甜甜一笑,“那便谢谢阿父啦。”
受封台的声音传到下面,军师韩行一啧了一声,“谁说我先跑了?”
“我好像听到了军师的声音?”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姜七悦咦了一声。
姜七悦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下看。
下移到一定程度,底下原本微弱的烛火此时已变得灯火通明,把被亲卫用盾牌牢牢罩着的受封台都映得能看到周围人的脸,但烛火能穿过缝隙透进来,人却不能,狭小的空隙不足以支撑她看到底下人的脸,只依稀听到那人似乎在笑。
“若无我坐镇地宫,主公如何将大盛皇后留在皇城的钉子尽数拔去?”
那人的笑意很明显,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端平帝精于玩弄权术,这位皇后亦不承多让,联合有心之人,想在寿昌公主生日之际将我们一网打尽,可惜,她遇到了我,一腔算计只能付之东流。”
端平皇后在皇城生活数十年,对皇城的构造了若指掌,狭长的宫道被仓皇逃生的人群堵住,羽林卫无法施救,刺客们足以在羽林卫赶来之前将相豫与其心腹们全部猎杀。
的确是个好计划,可惜韩行一祖上曾参与皇城的建造,更知晓端平皇后不曾知晓的皇城之下的地宫,以身为饵,请君入瓮,足以将端平皇后埋在皇城的暗桩全部拔除,让相豫再无后顾之忧。
当然,韩行一若出手,定然是一箭双雕,那些做端平皇后内应的世家也会全部折在这件事上,富可敌国的财富足以支撑一个一穷二白的起义军政权在中原之地彻底站稳跟脚。
韩行一算计得很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混乱的人群,突然发难的刺客,甚至受封台的下降时间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只是唯独漏算了一个人——商溯。
此时的商溯正在指挥扈从们射/杀刺客。
刺客倒了又一片后,他突然发现不太对劲,原本高高的受封台逐渐下沉,似乎是机关被启动,传言中皇城之下有地宫之事竟并非传言,而是真实存在——相蕴和根本不需要他来救。
但问题是,当受封台消失,找不到行刺目标的刺客们必会调转方向对付他。
第
“???”
这是谁想的请君入瓮馊主意?!
无父母教养的贵公子险些破口大骂。
但眼下不是骂幕后主使者的时间, 而是赶紧琢磨自己如何脱身。
宫道处被拥挤的人群堵着,他能从外面挤进来,但很难挤出去, 三两步距离跟狭长宫道完全没得比, 挣扎着逃生的人群足以堵死他的逃生路。
他只剩两条路可走。
要么被刺杀不成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的刺客杀死,要么他这二十几个人能撑到羽林卫疏通宫道赶到宫苑, 从刺客手里救下他。
至于他的扈从干翻刺客成功保全他这种美事, 他连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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