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似是认命般绝望地垂下脑袋时,一双粉紫缎面的绣花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缓缓抬首,一张笑意盈盈的昳丽面容映入眼帘。
唐家
心下揣着事儿,穆兮窈没怎么睡好,这第三夜那安南侯照旧睡在外头小榻上,未犯她分毫。
身份这般尊贵之人,却待她如此,穆兮窈心下确是敬佩的。
翌日天蒙蒙亮,她便起了身,林铎已不在房内,或是去了魏子绅那厢。
两婆子进来时,她已然坐在了妆台上,正用篦子梳理头发,其中一婆子道:“姑娘好福气,遇着了安南侯,听说安南侯今日便要动身回掖州,准备将姑娘一道带走,姑娘往后可是有享不完的福了。”
穆兮窈故作羞涩,抿唇笑了笑。
心下却明白,待回了掖州,一切便回了原点,她和这安南侯不会有任何牵连。
昨晚安南侯告诉她,他们明日便要启程,问她可要一道回去。
穆兮窈自是点了头,她一人上路到底不安全,且她出来了那么多日,实在惦念岁岁,确实该回去了。
只不过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梳妆罢,穆兮窈由两婆子扶着款款下了楼,一眼便瞧见正站在林铎身侧点头哈腰的范郅。
这厢下楼的动静吸引了大堂不少客人的注意,亦让范郅的视线随之而去,便见女子身姿窈窕,面若桃花,胭脂对襟织金褙子衬得她肤白如雪,底下一蝶纹刺绣百迭裙,行动间,裙摆晃动,其上彩蝶恍若蹁跹而舞。
一时间,堂中诸多客人都被这般美色迷了眼此文由q裙:8一4巴一696伞发布欢迎加入,看得挪不开视线。
范郅亦看愣了神,心下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般堪称绝品的美人,该是何等销魂滋味,他本可以自己留着享受,不想却便宜了那安南侯。
他死死盯着穆兮窈瞧,想着既然无福消受,好歹一饱眼福时,一高大的身影却一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范郅只见那安南侯解下大氅,披在美人身上,柔声道:“怎穿的如此单薄,也不怕着了凉。”
那大氅本就宽大,一下将身材娇小的穆兮窈包裹住,只浓密的裘毛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来。
偏生这安南侯还将帽子同她戴上,一下将她彻底遮了个严严实实。
穆兮窈抬首看着眼前的男人,杏眸里流露出几分纳罕,这也不是外头,不必遮挡风雪,戴帽子做什么。
但想着安南侯自有他的道理,穆兮窈没说什么,任由他虚虚扶着腰,在桌前坐下,只微一抬眸,便见对厢的魏子绅捧着杯盏,唇间笑意微妙。
他转头看向范郅,眉梢轻挑,“看来范大人送的这礼,我们侯爷很是喜欢,甚至不许旁人觊觎分毫,连看一眼也是不成的。”
分明晓得是玩笑话,可不知怎的,穆兮窈耳根骤然发烫,她偷着看向林铎,却正与那厢视线相撞,不过只一瞬男人便飞快地避开眼,薄唇紧抿。
果然,穆兮窈心道,安南侯定也觉得这话太荒唐了些,他不过做戏而已,怎就被曲解成了这般。
范郅面上呵呵笑着,连声道“侯爷喜欢便好”。
“求求您,便让我进去吧。”
恰在此时,却听着客栈外骤然喧嚣起来。
伙计挡着一衣衫褴褛的少年,不让他入内,奈何那少年灵活,从他腋下穿过,径直往这厢冲来。
伙计来不及阻拦,眼看着少年在林铎面前扑通而跪,重重磕了个响头,“这位爷,草民的阿姐重病,您行行好,就收了草民吧,草民很有气力,什么都能干,草民给您当牛做马,只求你帮忙救救草民的阿姐……”
见得这副场景,范郅厉喝道:“放肆,咋咋呼呼,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他怒目看向呆站一旁的伙计,“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拉出去。”
伙计连连应声,忙去拉人,那少年瘦小,到底抵不过伙计的气力,不得不以哀求的眼神看向穆兮窈。
穆兮窈缓缓放下手中的筷箸,伸手扯了扯身侧男人的衣袂,“侯爷,我看他似乎有些可怜……”
林铎慢悠悠啜了口茶水,神色却颇有些冷淡,“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更何况本侯并不缺仆侍,再者我们午后便要回掖州了,带着他也不便。”
穆兮窈愣了一瞬,她咬了咬唇,秀眉微蹙,但到底没有坚持,只收回手,神色暗淡地垂下眼眸。
正当她以为此事或是不成之际,柔荑却被大掌握住,男人温柔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瑶儿想留下他?”
穆兮窈抬首看去,便见林铎面露无奈,“好,那便留下吧,一会儿教人再租辆马车,让他和他那姐姐跟在后头便是,莫要不高兴了……”
听得此言,穆兮窈用余光瞥向一旁的范郅,见他没甚反应,猜出他大抵没认出这少年是昨日城南的灾民。
不然不会这般轻易让安南侯将人收下。
然安南侯应是认出来了,才会同她作这场戏,假作是为了哄好佳人才不得已收的人,以此打消范郅的戒心。
方才他那席话当真将她吓得一跳,还以为他真这般无情。
穆兮窈顿时眉开眼笑,伸手一把挽住男人的臂膀,娇声道:“多谢侯爷。”
这尾音上扬,揉着些许媚意的嗓音令林铎身子微僵,垂眸便见那双若蕴着湖水般潋滟的眼眸掺杂星星点点的笑意,璀璨地令人移不开眼。
林铎心下微动,自打认识这瑶娘以来,他何曾见她对他这般笑过。
且她实是聪慧,知如何配合他,纵然这笑靥是假,亦令林铎心头不自觉添了几分餍足。
他转头看向那少年,“叫什么?”
“草民叫阿青。”少年答。
林铎蹙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对着伙计扬扬手,“太脏了,你先带去洗干净换身衣裳,一会儿替他姐姐寻个大夫瞧瞧,再雇辆马车带着一块儿上路。”
说罢,他看向魏子绅,魏子绅登时会意,取出几两碎银抛给那伙计。
“小的明白,多谢爷,多谢爷。”
伙计攥着钱,喜笑颜开,便领着少年下去了。
“侯爷果真是菩萨心肠。”范郅还不忘拍个马屁,旋即又道,“侯爷当真要午后出发,何不再多待几日。”
林铎复归肃然,“军营不可一日无将,本侯已在这岑南耽搁多日,断无再待下去的道理。”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范郅,“范大人,前几日本侯与你嘱咐的话,可还记得?”
“侯爷放心,下官牢记于心!”范郅信誓旦旦道,“那些个棉衣,下官定会尽快为侯爷补齐!”
林铎闻言发出低低的“嗯”字,随即便听魏子绅道:“范大人可得抓紧,棉衣而今是急需,若是耽误冻坏了掖州将士,让这边防出些纰漏,可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是,是,下官一定抓紧!”范郅连连应声,心下却是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安南侯此番来岑南,当就是为此,毕竟粮草军需库失火,他亦有责,自然是想着尽快补救,以免酿成大祸。
“本侯离开前还需去趟唐家同唐老太君道别,午后范大人便不必来送了。”
范郅听得这话,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心下却是雀跃。
提心吊胆这么多日,可算能将这尊大神送走了!
及至用过午膳,几个伙计将行李悉数搬上马车,穆兮窈被林铎扶上去,那阿青阿紫也被安排在了后头稍破旧些的小马车上。
而林铎和魏子绅则骑马行在最前头,他们并未立即出城,而是恰如林铎先头所言,去了那所谓的唐家。
马车在唐家大门前停下,车帘被掀开,林铎对穆兮窈道:“你且在车上待着,我和阿绅去向唐家老太君辞行,很快便回来。”
穆兮窈应声颔首。
在车上坐了片刻,她便有些好奇地微微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毕竟在京城待了几年,唐家的大名她也是知晓的,便想瞧瞧这连安南侯都敬重几分的唐家,是不是将老宅建得颇为气派。
她往大门的方向看去,便见唐府门口伫立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大门正上悬一朱红鎏金雕花匾额,上书“唐府”二字。
与其他大户人家相较,倒还算寻常,想来是这唐家向来行事低调,不爱大张旗鼓。
她半探出身子,四下打量,蓦然被唐府门前一棵几有两人多高的桂花树吸引去了目光。
虽是白雪皑皑的冬日,可这桂花树仍是青翠依旧。
“窈儿,阿娘的家门前有一棵好大的桂花树……”
幼时模糊的记忆陡然浮现在脑海,不知怎的,穆兮窈想起她阿娘生前常对她说的话。
她隐约记得,她爹很不喜她阿娘说这话,每回教他听见,素来宠爱她阿娘的爹便会沉下脸,道她阿娘疯了,她自幼便是孤儿,又何来的家。
每每这般,本就对她爹态度淡漠的阿娘便真会若疯了一般跟她爹争吵,说自己不是他的妾,说她常梦到自己的家,她想回家。
穆兮窈不知她阿娘是不是真的生了幻觉,但她想,她阿娘梦里的桂花树大抵便是这样的吧。
所谓“桂花树门前,贵人立门内”,桂花树音同贵树,故而不少高门显贵都会在门前种上一棵。
但也或许,她娘是看见哪户人家门前种了桂花树,才稀里糊涂错将其当做了自己的家,毕竟她阿娘似是脑袋受过伤,忘却了往事,还常是犯头疾,记忆混乱也是有的。
宋昭宋管事自府内出来时,恰好瞧见那自马车内探出来的人儿,无意的一眼,便令他如遭雷击般怔忪在原地。
他是花了眼吗?怎的好似瞧见了自家故去多年的姑娘。
他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颤动起来,脚步向前,欲再看个仔细时,那厢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慌乱地避入了马车内。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林铎和魏子绅扶着唐老太君而来。
似是看出宋管事的异常,唐老太君疑惑道:“你怎么了?”
宋管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笑道:“老奴无妨,就是教雪片迷了眼。”
他复又朝马车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叹了口气。
那姑娘看似也就十七八岁,可他家姑娘若还活着,都快近四十了,怎可能还是那般年轻貌美的模样。
还是莫提了,老太君身子方才好转,何必又说起那些往事惹她伤心呢。
哄护
虽说这几日的风雪有所消停,但入了夜,荒郊野外到底不能留宿,林铎一行便快马加鞭赶在天黑前抵达了离城外几十里的一个驿馆。
待林铎一行都下了车马,阿青也扶着“重病”的姐姐阿紫入了驿馆,住在了给他们安排的一间客房。
坐在客房的床榻上,阿紫显然有些忐忑,“你说这能行吗?那姑娘莫不是诓我们的,别是我们告了状,到时为了封口,便将我们给……”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和他们一块儿逃难的几个同乡气不过,便去了知府衙门,欲状告此事,却是以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活生生打死,那些个大官们都是一丘之貉,阿紫光是想着那事便一阵后怕,亏得她当时拦了阿青没让他去,不然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弟弟了。
“可听说这人不一样,他可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是戍边的大将,指不定他真能将我们的冤屈上报给朝廷,甚至是陛下!”
见阿青眼含希望的模样,阿紫仍是蹙紧了一双眉头,颇有些惴惴不安,却听“吱呀”一声,门被骤然推开。
一人跨入门内,阿紫陡然一惊,正欲继续躺在床上装病,就听那人道:“不必装了,我知晓你没病。”
魏子绅闭了门,含笑看向阿青,“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米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