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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1 / 1)

林铎骤然止了声儿,也不知自己幼稚地在跟一个孩子争辩什么。

大黑便大黑吧。

他低咳一声,转而问道:“你不怕它吗?”

府中不少人都知道苍卢曾咬伤过人的事儿,故而对它害怕得紧,能避则避。可这孩子,不但不惧苍卢,竟还敢与它靠得这般近。

岁岁闻言疑惑地看来,“为何要怕?”

昨日被关在屋里时,那里头黑漆漆的,好生吓人,是大黑陪着她,让她靠着,才让她没这般害怕的,岁岁可喜欢大黑了。

地上铺着软毯,岁岁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苍卢也顺着她而坐,岁岁靠在苍卢身上,还不忘掰下半块桃酥递过去,“桃酥,大黑是岁岁的好朋友。”

苍卢像是能听懂岁岁的话,张嘴去吃岁岁掌心的桃酥,但却刻意收了利齿,丝毫未伤害岁岁,吃罢还匍匐下身子,直接让岁岁躺在了它背上。

见岁岁一门心思与苍卢玩,林铎便也收回视线,自顾自处理桌上的文书,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侧首看去,便见小丫头已然缩着身子,头枕着苍卢阖眼呼呼大睡。

林铎凝视片刻,起身自架上扯下他的大氅,盖在了岁岁身上,旋即绕过屏风,命守门的士卒去灶房告一声,便说孩子在他这厢。

她这般在乎这个孩子,若寻不着,怕是要急疯了。

帐内燃着炭盆,暖和得紧,见小丫头睡得熟,一时半会儿的恐不会醒,林铎再次落座处理军营事务,然才坐下,就听得一声嘹亮的“兄长”。

林铮如往日般掀帘而入,可才入内,就受了自家兄长一记眼刀。

他不禁莫名其妙,他这一阵老老实实,也没闯什么祸啊!

林铮疑惑间,手臂被撞了撞,便见紧跟在后的魏子绅冲他打了个眼色,他顺势看去,这才发现睡在那厢的岁岁。

他诧异了片刻,提步上前蹲下身,“这不是瑶娘的女儿吗,怎的在兄长你的帐中?”

林铎也不多话,只淡淡吐了一句:“自己跟来的。”

跟来的?

这话不清不楚的,然林铮这人也没刨根问底的习惯,只抬手摸了摸苍卢的脑袋。

苍卢是他们的母亲长宁长公主养的爱犬如意生下的,这是如意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五年前,如意也因着过于年迈而去世了,只留下了苍卢。

三年前,林铎林铮奉旨南下抗敌,苍卢竟从府里跑出来,一路跟着他们,中途被林铮发现,命人送回去可被它溜走,竟循着气味跑了几十里重新追上他们。

再度见着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尘灰,还冲着他们一个劲儿摇尾巴的苍卢,林铎只好作罢,干脆让苍卢同他们一道上路。

抵达掖州后,林铎命孟管事辟了个院子,再寻了个人专门来看守照料苍卢,不想那被派去的小厮表面勤勤恳恳,心下却不满来照顾一个畜牲,常是暗地里对苍卢拳打脚踢,苍卢脾气再好,但到底还存着犬的烈性,有次实在忍受不了,便一口咬住了那小厮的大腿,硬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

小厮疼得在地上打滚,险些因着失血过多而没了性命,后来这事传开去,府里便都畏惧苍卢,觉它是头会伤人的恶犬。

林铮看着岁岁肆无忌惮躺在苍卢背上的模样,只觉有趣。

苍卢并非随随便便何人都亲近,在京城时,也只亲府里的几个主子,但见苍卢对岁岁如此纵容,林铮不由得感慨道:“苍卢这般,就好像这小丫头是我们林家人似的。”

林铮无意的一句玩笑令林铎提笔的手凝滞在那厢。

而魏子绅却是看了林铮一眼,默默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

向来心大的林铮自是没发现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而打破这件寂静的正是一声低低的嘤咛。

岁岁醒了。

她睁开眼睛,便瞧见帐内蓦然多了两个人,且这两人她还是识得的。

她迷蒙地看了看林铮,再看向魏子绅,开口唤道:“糖葫芦叔叔,蜜饯叔叔……”

见得小丫头唤罢,转头向他看来,小嘴张了张,那个“爹”字还未吐出便被吞了回去,林铎剑眉微挑。

他已然解释过,他并非她的爹爹,看来她记住了,应是不会再这般称呼他。

听得方才她喊其他两人,都是用吃食指代,那他当也一样。

难不成是……桃酥叔叔?

林铎心下已有了计较,可他万万想不到,岁岁喊人看的不是吃食,而是初次相见时令她印象最深的物件。

于是,他便眼见小丫头眨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理所当然般对着他喊道。

“狗叔叔……”

贺年

狗叔叔?

林铮稍愣了一下, 旋即转头看向自家脸黑如炭的兄长,实在没憋住, 下一刻,帐内响出一阵洪亮的笑声。

看他乐成这般,岁岁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这般好笑。

魏子绅也忍不住以手掩唇,看着向来端肃的林铎此时一副吃瘪的样子,实在觉得有趣极了,笑罢, 他还不忘来一句, “孩子罢了,尚且不懂事,兄长当是不会同她计较的吧。”

林铎当然不至于同孩子计较,他看向一脸茫然的岁岁, 纵然被称了“狗”,仍是得耐着性子道:“往后, 唤我叔叔便是。”

岁岁半懂不懂,点了点脑袋,少顷, 又问道:“不用……加狗吗?”

光喊“叔叔”,她又如何分的清呢。

她一脸认真的发问, 逗得刚止了笑的林铮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见自家兄长冷沉着脸,他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一时憋得脸通红, 整个人跟筛笠似的抖个不停。

穆兮窈便是在此时赶到的,她自河边回来, 却发现岁岁不见了,正着急时,幸得赵婶告诉她,岁岁在侯爷这厢,不然她怕不是要满军营地寻。

“娘!”

瞥见穆兮窈,岁岁高兴地跳起来,小跑着扑过去。

穆兮窈抱住岁岁,忙低身施了一礼,惶恐道:“侯爷,二公子,表公子,岁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奴婢这便将岁岁带回去。”

林铮摆了摆手,“何来冒犯之处,小丫头今日可是让我高兴得紧。”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林铎,自是不出意外地收到一记冷眼。

穆兮窈也懂察言观色,看这兄弟二人一来二去,大抵是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安南侯似乎并未生怒,应不是什么大事,“如此便好,奴婢就先退下了。”

得了林铎应允,穆兮窈便抱着岁岁快步出了主帐,走了好一段,方才将岁岁放下,她秀眉蹙紧,弯下腰凝视着女儿,“岁岁,娘不是让你好生坐着吗,你缘何乱跑。”

听得穆兮窈比平日沉冷的声儿,岁岁垂下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去揪穆兮窈的衣角,“娘,岁岁错了,娘不生气。”

面对岁岁这软萌萌的样子,穆兮窈哪里气得起来,她也察觉到自己语气僵硬了些,忙放柔几分,“娘未生气,娘只是着急,怕找不到岁岁了。”

这话并未掺假,她的确是着急,甚至是害怕。

毕竟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方才见岁岁不见了踪影,她吓得连心跳都停了一拍。

“岁岁找爹,狗……”岁岁顿了顿,想起林铎的嘱咐,转而道,“大黑叔叔说不是岁岁的爹,娘,岁岁的爹在哪儿啊?”

穆兮窈怔了一瞬,看着岁岁乌亮的眼眸里揉着几分期许,掩在袖中的手不禁无措地攥了攥,“岁岁想要爹爹了?”

岁岁想了想,点点头。

穆兮窈垂下眼眸,竟是有些不敢看岁岁的眼睛,她怕自己满足不了她的期许,亦不敢告诉岁岁,也许有了爹爹,便没有娘了。

许久,她只抬首笑道:“婆婆爷爷们给岁岁留了点心,我们回去吃点心可好?”

“嗯。”岁岁乖巧地答应,牵住娘亲递过来的手。

穆兮窈站起身,面上的笑意却黯淡了几分。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告诉岁岁她爹爹的事,不曾想岁岁竟惦记到了现在,而今她两头摇摆,若将来真的决定不将岁岁交出去,该如何向岁岁交代呢。

她可当真是,自掘坟墓。

年关将至,走在掖州的街巷间,随处可见家家户户贴着的对联,窗扇上精致巧妙的窗花,红彤彤的颜色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再不久,照着旧例,朝廷也该给官员放几日假,眼下正是一年中最松懈的时候,却恰恰是林铮赴京的好时机。

他此番一人上路,为防遭人起疑,阿青阿紫姐弟并不随行,而是跟在其后,另安排了人暗中保护。

林铎原未打算提供人证,可既得有了阿青阿紫姐弟,也算多了份证据,一起带上也无妨。

这日晨光熹微间,林铮站在将军府门口,将行李系于马背,转头对着魏子绅道:“表兄,兄长都未来送,你也不必送了,你放心,我定然将这些证据完好无损地呈给陛下。”

魏子绅笑了笑,“倒不是不放心,只是你此趟进京,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何事?”林铮不解道,“表兄怎的现在才想起来说。”

魏子绅自怀中取出一信笺递给林铮,“有空,你帮我查一查此人。”

信笺未封口,林铮当即取出来瞅了一眼,“表兄查这人做什么?”

他眉梢微挑,蓦然意味深长地看向魏子绅,“看名字应是个姑娘,莫不是表兄在京城的相好?”

面对这般调侃,魏子绅笑而不答。

“此事要紧,若真如我猜测的那般,阿铮,你可就在兄长那厢立下大功了。”

随着街巷间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除夕至。

今儿过年,是一年中的大日子,灶房照例是要给将士们添两道菜的,可这添菜哪是那般容易,

军中那么多人,灶房的厨子和帮厨们可谓是手忙脚乱。

直忙到戌时,才勉强空闲了一些,但今夜将士们还要围火夜饮,需得有人留下帮忙,其余几个帮厨在将军府还有家人在等着,穆兮窈便主动留了下来。

左右岁岁就在营中,她回不回去都一样,还不若成全那些婶子们早些回府去和家人团圆过节。

今日,穆兮窈特意给岁岁穿上了新袄子,是用先头给岁岁买的那块尺头做的,还用余料编了两根红绳,扎在岁岁的头发上。

岁岁长到两岁多,还是头一回穿簇新的衣裳呢,不由得高兴地在穆兮窈面前不停地转圈,双丫髻上的红绳一晃一晃的,两只蝴蝶似的,实是可爱极了。

年节不同于寻常节日,这一日纵然是向来看重军规的林铎也对将士们宽容许多,破例让他们喝半盏酒。

演武场上燃了篝火,将士们边喝边围坐闲谈,穆兮窈捧着酒坛,为他们倒酒,岁岁也在一旁帮娘亲的忙,扑腾着两条小腿跑来跑去,把提篮里的粗碗递给士卒们。

士卒们接过碗,还不忘逗一逗岁岁,直逗得岁岁嗤嗤地笑。

这酒并不怎么醉人,毕竟林铎不糊涂,若将士们尽数喝醉,怕是要出大事,虽得不醉,可半碗黄汤下肚,暖了身子,也顿时勾起了不少人的愁肠。

先起头的是平日在军营里最古灵精怪的小六,他看着岁岁,蓦然就忍不住抽了鼻子,“我三年前离家从军的时候,我家小妹也只有这般大,我走的那天,她还扯着我的衣袂问我何时回来,我说很快,如今她都快六岁了,前两日我娘来信,说小妹虽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但已记不清我的模样了……”

小六的话顿时惹得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很快便有一个年轻的士卒接话道:“我家娘子在我走后两月也给我生了个闺女,说是可漂亮了,那鼻子耳朵很是像我,眼下已近三岁,我夜夜做梦,都听见她喊我爹爹……”

一旁的老常以手捂面,身子压抑不住地轻颤着,“好歹你们父母还健在,不像我,我娘前年过世,直到下葬一月我才收到大哥寄来的书信,我娘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我一面,不想到最后都没等到我回去,临死了连眼睛都没能闭上……”

老常此言一出,整个校场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伴着篝火跃动的光,在寒黑中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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