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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1 / 1)

最末的命令,几乎是用嗓子嘶吼出来。

这一声,倒是把隔壁的阿妩给惊醒了,崔二郎朦胧着睡眼,从舒适的被窝里爬出来,嘀咕道:“我也出去找找,不然大司马伤口又要痛了。”

雨声浩大,阿妩心疼崔二郎这些日子为谢狁奔波得寝食不得安眠,此时还要冒大雨出去搜寻,也睡不住,坐了起来,嘀咕道:“找到了又如何?又要杀她家人,化吉还不是要跑,一样折腾人。”

崔二郎边穿衣,边道:“别这样说,殿下兴许死了呢?”

阿妩白了他眼:“大司马这些日子,因为化吉的缘故,脑子不清楚便罢了,你怎么也这般?这可是山阴,不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大司马撒了这么多人去找化吉,究竟哪路神仙能躲过大司马的眼线,悄无声息地杀人抛尸?”

崔二郎闻言一怔,道:“那那,会不会是殿下失足落水?岸边青苔总是湿滑的。”

阿妩无语:“山阴有半数人靠江水讨饭吃,舜江上如此多的船只,岸上又有如此多的摊贩,忽然有个人落了水,他们能不瞧见能不闹出动静?”

崔二郎闻言也觉十分有理,可连阿妩都想得到的事,谢狁的脑子会转不到?

为了李化吉,他是关心则乱,实在失智。

阿妩坐在那儿嫌弃谢狁:“就这般还不承认喜欢化吉呢。喜欢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崔二郎穿好衣,推开房门出去,就见谢狁失魂落魄地坐在堂下桌前,一豆火苗簇簇地燃着,将眼尾的一滴泪照得分明。

崔二郎震惊无比,下意识又退回房去,想叫阿妩过来看这一奇观,结果他刚一动,被房门声惊醒的谢狁就抬头看到了他。

许是见到他,就容易叫谢狁想到阿妩,而想到阿妩,又实在难以忽略她那些戳人肺腑的话,于是谢狁短暂地恢复了些许的冷静。

那滴泪还颤颤巍巍挂在眼尾处,他却扬声道:“谢灵,将谢炎找到的簪子取来。”

谢灵闻言,忙将包在帕子里的簪子取来。

谢狁只看了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李化吉被捉住时的穿着打扮,他就算化成灰也记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李化吉那时并未佩戴这簪子。

而他也一直叫人盯着李鲲的屋舍,这其中并未有人返还,既如此,李化吉就不可能戴着这簪子掉下江水或者把簪子丢进舜江之中。

是其他人代她做的。

这人不仅能拿到她的簪子,还想帮她离开他。

谢狁的眼神立刻凛冽起来,吐出一个满怀恨意的名字:“李鲲,这个贼东西。”

他忙着与李化吉计较,竟然将这个贼子给忘了!

谢狁立刻道:“去找李鲲。”

与李化吉不同,李鲲是在山阴做工生活的人,他留下的痕迹足够多,而且谢狁当时去得突然,李鲲是没有太多时间收拾细软,既然手上无银子,他肯定逃不远,只能借宿在城中友人处。

——这簪子就是证明李鲲还在山阴的利器。

谢狁捏着簪子,看着上面的金银雕花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甚至不难想象到这簪子出现在李鲲手上的原因。

——必然是李化吉要李鲲速速逃命,又担心他身上没有银两,无法生活,于是拔下这簪子赠他。

可惜了,这李鲲实在重情重义,宁可不收这贵重的簪子,也要替李化吉制造假死的证明。

谢狁脑海刚转完,先疑惑自己为何会用重情重义形容李化吉,继而又被这个词激得牙咬痒,恨不得直接将李鲲大卸八块。

要找到李鲲并不难。

前番崔二郎搜查时,藏李鲲的掌柜还小心翼翼,让李鲲躲了起来,后来就连崔二郎也放弃了搜捕,便以为风头已过去,故只叫他深居简出。

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就像忘了李鲲的谢狁竟然会发难,杀了个回马枪,夜半闯进府宅,将李鲲搜了出来。

夜半雨声潇潇,谢炎将李鲲双手用锁链吊起,坠在马后,叫他穿着被雨水浸得湿重的衣服,睁着蒙着被雨水打迷糊的双眼,追在马后。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把左邻右舍都吵醒了,而这谢狁为逃跑的夫人在翻山阴的地的事人人皆知,当下大家看到谢家奴抓走了李鲲,又想起这位李鲲正是与李化吉来自同个山村,顿时兴奋不已,于是等天一亮,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李化吉也听到了。

她不能不听到。

客栈临街,会有小贩来摆早食摊,火炉一烧,香味一飘,那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声就随着冒高的热气,飘到了李化吉的窗台。

李鲲竟然没有逃出城!

他不仅没有逃出去,还被谢狁毒地用马拖行了一夜,拖行了一夜!

李化吉咬牙切齿。

李鲲本有安稳的生活,是为她而得罪了谢狁,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李化吉起身换衣,推开门时,碰上了正打算敲她房门的王之玄。

王之玄束冠,风度翩翩地看着李化吉,神色温和:“殿下要去哪儿?”

李化吉听到了那些议论,王之玄自然也听到了。

他昨日劝李化吉留下孩子,是出于对李化吉的怜悯,而不是当真愿意看着李化吉回到谢狁的身边。

成王败寇,谢狁要王家败,所以他盼着谢狁妻离子散,也不算过分。

但是王之玄一看李化吉的神色,他就知道劝不住李化吉,他能理解,他和李化吉是一样的人,若他有个朋友因他落了坏人魔爪,他也拼死要把他救回。

可若让李化吉怀着谢狁的孩子,回到了谢狁的身边,又实在叫王之玄不甘心。

所以他把李化吉拦了下来:“殿下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是要喝堕胎药的日子。

为此,王之玄还替她请好了大夫,专门用来替她调理堕完胎后的身子。

李化吉道:“可是谢狁抓了我的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王之玄道:“殿下可想好了,你若这般回去,这个孩子生不生,就由不得你了。”

李化吉脸上露出了不忍与隐忍。

王之玄温和道:“我已经吩咐人去药铺抓药了,很快就能熬出药汁。只是喝碗药,要不了多久的,殿下如此讨厌谢狁,难道当真要替他生孩子吗?”

李化吉下意识地摸了摸尚且还算平坦的肚子,实在难以想象她诞下的孩子若有谢狁相似的眉眼,她该如何得崩溃。

她犹豫了会儿,道:“好。”

但这世上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阿妩见谢狁将李鲲捉了回来,那些不舍得对李化吉用的刑都加诸李鲲之身,她实在不忍看下去,便拖着崔二郎出去了。

又因为天气太热,就是戴了幕篱也挡不住暑气,于是阿妩带着崔二郎进了医馆,和大夫买了两盏清热解毒、祛湿生津的凉茶,坐在那儿慢慢地喝。

是以王家奴进医馆买堕胎药也免不了被阿妩看见了,她原是好奇,说了句:“麝香和藏红花?王二郎平素洁身自好,这般年纪了,连通房都没有,他要堕谁的胎?”

但这话刚说出口,脑子就追上了嘴,阿妩立刻闭嘴不语了。

崔二郎这些日子因为谢狁,对男女之事颇为敏感,于是开玩笑道:“王二郎若想金屋藏娇,还能叫你知道?只要藏的不是我们夫人,你管他呢。”

崔二郎说完,也顿住了。

如阿妩所说,王二郎洁身自好,长这般大了,除了隆汉公主外,还未曾传出与哪位女郎亲近。

而李化吉,偏偏就在山阴丢的,找了这么些时候,客栈、酒楼、义庄、寺庙,都无她的踪影,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藏到哪儿去?

偏偏这王之玄就是李化吉丢了的时候,到了山阴!

崔二郎猛然起身。

阿妩忙拉住他,此时崔二郎再不肯听阿妩的话了:“她怀了大司马的孩子!我绝不能让大司马的骨肉流落在外。”

他甩开了阿妩的手,命跟出来的婢女照看好阿妩,而后翻身上马,向谢狁下榻的客栈疾驰而去,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谢狁。

而阿妩看着郎君毫不犹豫留去的身影,愣了许久。

她是帮李化吉逃走的人,最后却又因她,要让李化吉失去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谁知道了都要叹一句造化弄人。

药材已放入药罐, 用中火熬上了。

李化吉守在药炉边,没滋没味地吃着早食。

她不是心疼即将要失去的孩子,而是在担心李鲲, 不知道在她等药的时节里, 李鲲又受了多少苦。

只是这样一想, 她就如坐针毡。

忽听厨房外喧哗声起,踹门的动静由远及近, 李化吉心神不安地站起身,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踹开,明媚的阳光被遮挡住大半,露出谢狁颀长的身影。

李化吉下意识转身要跑,谢狁转身拔出崔二郎的佩剑掷在她身前, 锋利的光芒割断李化吉的去路, 他又抬脚踢翻药炉, 泼下的水将炉火浇得半灭不灭, 俄而又熊熊燃起。

药罐碎一地,露出没有磨细、还能分辨出的藏红花和麝香。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重了起来。

“好, 李化吉, 你很好。”

谢狁每说一句话, 都觉得嘴里含了口甜腥的鲜血, 他需要费好一番的功夫, 才能把那些痛苦压制下去。

收到消息后, 他疾驰而来, 就怕迟了一步, 李化吉就真的把药喝下去,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啊。

李化吉怎么能这般狠心!

他的手都在颤抖, 看着李化吉侧着身,仍固执地不肯看他的身影,说不上是心痛还是失落,那些预料之中的愧疚与解释,统统都没有,她甚至称得上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谢狁双眸赤红,他拽着李化吉的手腕带她走,原本如同木头人的李化吉忽然就活了过来,有了灵魂似的,拼命地挣扎,咬他,踢他,踹他。

她所有的情感与生命力都用在反抗他身上。

谢狁也发了狠,厉声道:“李化吉,你别以为我不敢伤你!”

李化吉梗着脖子道:“你伤啊,我怕你?”

谢狁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得瞪回来,瞧她那样子,两人倒像是宿敌,仇人,偏偏就不像是夫妻。

谢狁也梗着脖子,不甘示弱:“你让我伤你,我就伤你?你做梦!”

他弯腰,俯身,顺势把李化吉扛在了肩头,双手牢牢将她的双腿束在身前,至于那张长满利齿的嘴和嚣张的手,谢狁就随她而去。

无论她怎般挣扎,都落回到了他的手里,并且再也无法逃出他的掌控,这比一切都要重要。

李化吉尖叫着,厮打着,她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把自己弄得满身是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理睬,她在谢狁肩头抬起头,只看到一个个恭敬垂手站立的身影,无一例外,都是被谢狁驯化的狗。

李化吉冷颤着声音:“王二郎呢?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她不提王之玄倒也罢了,这一提,倒叫谢狁的脸更臭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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