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将桌子撤下去,我不吃了!”任老太太见她不说话,认定她是胡搅蛮缠,十分火大。
大太太见那一桌子素菜基本上还未动过,便陪着小心劝了几句。
那边五太太却是不甘心道:“娘,你关我去祠堂我没有怨言。可是玉儿她身子骨弱,能不能先让她回来?至于您说的证据,我…我暂时还拿不出来,不过我会让人去我娘家让我娘派个厉害的婆子过来,那布偶有没有人动过手脚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任老太太额角青筋一跳:“老大媳妇!把她给我关到祠堂去!谁要是敢没有我的允许私自出府,一旦发现,乱棍打死!”
“娘——”
大太太忙上前去将林氏拉住,小声道:“五弟妹,你怎么这么糊涂?虽说你曾是林家女,如今却已为任家妇。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娘家人插手?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娘家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吗?”
大太太看了老太太一眼,又道:“再说了,你娘家的长辈们自然都是千好万好,可是…那些婆子们却不见得个个儿都好。你还记得以前你身边的那个陈嬷嬷吗?”
林氏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白。
林氏作为林家最受宠的女儿,出嫁的时候身边怎么会少得了厉害的陪嫁婆子和丫鬟?这个陈嬷嬷就是她娘当初千挑万挑给她挑出来的。
陈嬷嬷也着实是能干,她所知道的关于方姨娘的那些事情也都是从陈嬷嬷口中听来的。
可是几年前,这个陈嬷嬷却是被发现偷汉子,还曾悄悄放了男人进内院偷欢。这件事情差点连累她也名声扫地,最后还是任老太太使出铁血手段帮她善的后。也是因为那次,她身边的几个婆子和丫鬟不是死的死,就是卖的卖。
林家也因为这件事情理亏,而不敢再送人过来。
好在让任老太太对她十分疼爱,她在任家也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林家便也放了心。
如今听大太太提起这桩事情,林氏自然是满身的不自在,也不敢再说要回娘家搬救兵了的话了。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的话没听见吗?”任老太太冷着脸赶人。
“是,娘。我这就带五弟妹出去。”大太太恭顺地道,接着又拉了憋屈的五太太往外走。
正当这时,桂嬷嬷匆匆跑了回来,满脸欢喜地道:“老太太,三老爷和五老爷回来了!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了!”
任老太太脸色好看了许多:“老三回老五回来了?不是说被大雪阻了路,要耽搁几日的么?”
大周朝不禁商户出身的人参加科举,任家的二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曾想过要科举取士光耀门楣。可惜屡试不第,最后也不过是中了个秀才。
好在到了他这一代,任家也不缺钱,任老太爷便使了不少钱让弟弟谋了个官身,虽然没有正经的差事,却也成为了燕北设在京城的一个大商会的会长。
二房老太爷的大儿子任时远在任家排行第二,留在了白鹤镇伺候母亲,排行第四的小儿子任时序则与二老太爷一同在京,娶的是一个五品京官的嫡女,并在岳家的帮助下谋了一分内务府采办的差事。
大房的五老爷任时茂每年都有几个月跟着自己的叔父在京城,学一些官场上的应酬往来。
三老爷任时敏算是任家的一个异数,他不喜经商也不爱做官,却只对吟诗作画弹琴舞剑之类的高雅之事感兴趣,自比魏晋风流名士。他这次进京是去参加京城五年一次的画会的,已经离家半年。
今日兄弟二人结伴而归。
第19章 爹爹
五太太立即停了步子,眼中的惊喜之色让她瞬间就充满了活力,之前的怨气与委屈立即就不见了踪影。
“大嫂你看看我眼睛肿不肿?”林氏忙扯了大太太的衣袖,有些娇羞的问道。
大太太还没有说话,老太太房里的婆子丫鬟们倒是捂嘴笑了起来,刚刚紧张压抑的气氛也没有了。
老太太看了过来:“怎么还在这里?”
林氏满脸祈求的看向老太太:“娘,时茂回来了,我”
任府的人都知道,五太太与五老爷是打小的交情,小两口自成亲之后虽也有过吵闹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五老爷在家,两人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任老太太疼爱幼子,这媳妇又是娘家人,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次,林氏显然是将老太太得罪狠了,老太太板着脸呵斥:“我的话你当了耳边风?”
大太太拉了拉高兴过头了的五太太小声道:“五弟妹,你这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妆也花了”
林氏伸手摸了摸脸,急了:“娘,那我先回去洗脸。”说着就自个儿匆匆忙忙往外跑了。压根儿忘了老太太要她去祠堂思过的话。
任老太太火气又来了,指着她的背影对大太太道:“你瞧瞧她,你瞧瞧她,哪里有半点儿规矩?无法无天了都!”
大太太低头一笑,上前指挥者丫鬟们将桌子撤了下去,才温和道:“五弟妹知道您向来疼她,这是与您亲近才会如此。”
任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是我纵得她失了分寸,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此言一出,外头就有个响亮的声音接道:“谁敢不把娘您放在眼里了?儿子第一个不饶他!”
紧接着帘子一掀,两个差不多高矮的男子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那个圆脸圆眼,双颊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与任老夫人的如出一辙,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明明已经二十七八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弱冠少年。
走在他后面的男子与他相比成熟了不少,长得俊眉修目,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广袖单袍,行动之间飘逸如仙,姿态高雅。
任老太太看了那娃娃脸的男子一眼,冷脸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刚刚随口接了话的任时茂见了知道情况不对,眼珠子一转,立即拉了任时敏上前,笑嘻嘻的给任老太太磕头,将之前的话题揭过。
老太太的视线转到了任时敏的衣服上,皱眉道:“你这是穿的什么?身边伺候的人都死了吗?”
任时敏不慌不忙的抬头:“回母亲,这叫望仙袍,是最近京中正时兴的,士林名士们人手一件。我这身还是京城巧手娘子慕英娘亲手缝制的。五弟也有一件相似的,只不过是蓝色云锦的。”
“回去给我换了!被你父亲看见了你又得去跪祠堂!都起来吧”任老太太面带不悦。
任时敏也不争辩,姿势优雅的起身,一旁的丫鬟知道他讲究的性子,忙走过来跪在他脚边给他整理微皱的袍摆。
那边任时茂已经坐到炕上去与老太太说起了路上的事情:“原本是要耽搁几日的,正好遇到了韩家父子,他们商队人多有专门开道的,我跟三哥就跟在他们后头回来了。”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一会儿记得让管家备一份谢仪送过去。”任老太太交代。
任时敏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我已经送了韩家公子一副字唬”
“什么字画?”
“韩公子见了三哥的字画,十分喜欢。三哥就将自己近期的一副得意之作送给了他。”任时茂朝任时敏眨了眨眼。
任老太太瞪了他们一眼:“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物,怎么能作数?你记得再让管家备上一份厚礼,若是得闲就亲自带人送到韩家去,或是让身边的贴身小厮陪着管家去一趟也可以。”
任时序笑嘻嘻道了一声知道了,任时敏却是皱了皱眉看了他母亲一眼,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自顾着喝茶。
母子三人说了会儿话,任老太太见任时茂虽然一直在凑着趣儿,心思却是不在这里,心里明了却是装作不知道,反而对任时敏道:“李氏和华儿回来了,你回去见见吧。”
任时敏愣了愣,才点头道了声:“是,母亲。”
任时茂高兴的起身:“我与三哥一起走吧,先回去换身衣裳,晚些时候再过来陪娘说话。”
任老太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有让你走吗?你留下,我还有话交代你!”
任时茂有些失望,却是乖乖的坐了下来,笑道:“那好,我也想多陪陪母亲,只要您不嫌弃儿子风尘仆仆,衣裳脏污。”
任老太太闻言冷哼了一声,不上他的当。
任时敏将茶碗放下,起身告退。离开之前却还在给他奉茶的丫鬟面前顿了顿,缓声道:“水温不够火候,下次上这种武夷茶的时候记得用刚烧开的沸水。”
“奴婢记住了,三老爷。”丫鬟苦着脸低头应了。
任时敏洒脱的走了。
待快走到紫薇院的时候,他远远看见院门口站了一个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用风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走近了些,那人似乎看见了他,急急的往前迎了两步,却是差点因为踩空了石阶而摔倒,风帽也因此滑落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任时敏见了哈哈大笑,快步走了过去,愉悦清朗的声音在冰雪正消融着的庭院中回荡:“瑶瑶,你是在等爹爹吗?”
任瑶期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俊朗男子,看着他依旧飞扬的眉采,看着他连行走都不忘讲究仪态,泪水模糊了眼眶。
“爹爹”
她曾经怪过自己的父亲,怪他一心只沉迷在书画里,却对任家的事情毫不关心,对长辈的决策没有半分发言的权利。
可是最后,他却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她抗争。
任瑶期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任时敏,将满是泪水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的衣襟上。
任时敏原本还很高兴,这会儿却是身子一僵,满脸纠结的瞪着自己的小女儿的头顶,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双手按上她的肩膀把人给扒拉了开去。
“瑶瑶,爹爹的衣裳被你弄脏了!”任时敏一脸嫌弃的看着胸口处那一团水渍,指责道。
任瑶期看着他那一脸嫌恶的模样却是“噗哧”一笑,再也哭不出来了:“爹爹,您还是这样”她轻声道。
“什么?”
任时敏掏出手帕先将自己的衣裳擦干净了,才用两根手指捏了帕子递给任瑶期。
“快把脸擦擦,脏的跟只小花猫儿似的。”
任瑶期无语地看了那帕子一眼,摇了摇头,从袖口掏出了自己的:“没有,您回来了,我很开心。”
任时敏随手将帕子扔了,拍了拍任瑶期的头:“乖,爹爹记得你要的衣裳和首饰,给你买了两大箱子,等会儿让人送你屋里去。”
任瑶期正想说什么,却见任时敏将视线移到了她身后,还愣了愣。
她跟着回头,便看见只穿了一身胭脂色棉袄棉裙的任瑶华站在了门后,正看着她与任时敏。
“啊,瑶华回来了?”任时敏面带笑意地朝着任瑶华点了点头。
任瑶华上前几步朝着任时敏屈膝行礼:“父亲。”她姿态端正,低着的头让她看上去少了几分平日的跋扈与矜傲。
第20章 字画
任瑶期与任瑶华跟在任时敏身后往正房去。
任时敏时而转头与任瑶期说起他在京城参加画会的事情。
“这次夺得魁首的是我们燕北王世子的《东庄秋居图》,不过为父最喜欢的还是陈景阳老前辈的那幅《过梅林》,当真是气骨古雅、神韵秀逸、使笔无痕、用墨精彩、布局变化、设色高华”
任瑶期见他一说起画来就摇头晃脑激动不已的模样,忍不住莞尔:“爹爹这次不是也参加了吗?我记得是您最得意的那副《西山四景》。”
任时敏话语一顿,有些羞敛:“这是为父第一次参加画会,进京之前还信心满满,以为即便不夺魁首,前三甲也定是逃不的。可是在见过陈老先生的画之后,为父深以为自己之前是夜郎自大了”
任瑶期闻言摇头:“陈老先生已是年过花甲,爹爹您却还未到而立。他是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未必会强过您,我听人说画画虽然倚重于功底技巧,个人的人生之阅历却也不容忽视。即便是同一个人,三十岁的时候眼中的秋景与他五十岁的时候眼中的秋景都是不同的。眼界不同,心态不同,笔下自然就不同。”
任时敏闻言惊愕,甚至停下步子仔细琢磨了一番,随即转头看着任瑶期大笑:“瑶瑶,你这话倒是新鲜,不过也极有些道理。不知是听哪位高人说的?为父一定要找他讨教一番。”
任瑶期低头一笑,思绪却有些飘远。
她爹爹的这一幅《西山四景》没有参加今年的画会其实挺可惜的。这幅画是她当年离开任家之时唯一带出府的东西。后来无意间被裴先生看见之后惊叹不已,直问她作画之人在何处。当得知是她亡父的时候,扼腕不已。
裴先生曾与他一些友人品评过这幅画,都说作画之人极具灵气,只是稍稍欠缺一些火候,假以时日必定能名扬天下。灵气才是作画之人最为珍贵且不可或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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