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将手放下,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道:“知情。你母亲她跟着我们如同丧家之犬般一路从京都来到燕北,她享过别人没有享过的尊荣,也历经过磨难,大起大落,哪里还不知情?只是嫁到任家也是她愿意的。”
“为什么?”任瑶期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如果李氏知道献王府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她当年是怎么肯甘心嫁到任家那种家族的?
容氏眼眶微红:“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逼她下嫁,可是她告诉我她是为了献王府的荣耀,为了有一日她和她的儿女再说起娘家姓氏的时候依旧能抬头挺胸。”
容氏的回答令任瑶期惊愕,她没有想到竟是这个原因。难怪这么些年,李氏即便在任家过的再艰难,她也没有向娘家求助。因为她知道只有暂时忍耐,献王府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可惜这一幕李氏上一世直到死也没有见到,她只能在临死之前求娘家救自己唯一的女儿,也不知道那一刻她有没有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后悔过。
为了家族的荣耀,任瑶期上一世听任家长辈灌输过无数遍,可是现在想起来她只觉得嘲讽。而李氏却是自愿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并且忍受任家带给她的屈辱的。
任瑶期不是李氏,所以她想不通也做不到。
“我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你不是你的母亲。所以你可以选择。”容氏突然对任瑶期温声说道。
任瑶期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容氏摸了摸任瑶期的头,慈爱地看着她道:“我们虽然与萧家结盟,但是并不意味着需要结亲。萧靖西虽然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无奈他因为自幼身中奇毒,身体不好,并非是长命之相,我不会让你嫁到燕北王府。瑶期,你是个好孩子,你将来可以选择一个如意郎君,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任瑶期听完之后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外祖母,何出此言……”
容氏看了一眼桌上的信。一副了然的表情:“萧靖西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你这次应了燕北王妃的请求来这里,王妃是不是对你很是感激?”
任瑶期:“…”
如果说任瑶期现在还说自己不明白的话。那她就是在装傻,可惜人太聪明了也不好,她装不下去了。
萧靖西……
她没有想到。他拐了这么大的一个弯,目的竟然是为了让燕北王府欠她一个大人情,让王妃对她心生感激。
别撇开别的不说,但是这一份用心,任瑶期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容氏看着任瑶期微微笑道:“他非但借着这个机会向我们表示他了他的心意,也让燕北王和王妃知道,你并非只有一个商家之女的身份这么简单,在有朝一日朝廷与燕北对抗而陷入僵局的关键时刻,你背后的献王府能左右局势,这么一来你比朝廷硬塞给他的女人,或者燕北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无不依附于燕北王府而存在的所谓的大世家出身的女子要有价值得多。”
任瑶期:“…”
容氏笑叹道:“能将现在这种局面因势利导引向他想要的方向走,这个后生可真是不简单呐!连我也不得不欣赏他了。只是可惜……他若是个健康的男子……哎!所以说人无完人。”
容氏并不避讳与任瑶期说起这些事情,她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很多事情都看得比旁人透彻。也或许是她女儿的婚姻,让她希望瑶期能找到一个真正合适的人。
任瑶期听着脸色却是有些古怪。
她想起了那一次在马车上,萧靖西跟她说他身体没有她想的那么弱的话。当然任瑶期不打算将这话说给容氏听。
之后祖孙两人又聊了些别的,任瑶期现在对萧靖西的处境已经放了些心下来,所以也乐于与容氏聊天。
当说到雷家的时候,容氏道:“雷家的孝期已过,最近雷家的门槛儿就快要被媒人给踏破了,只是雷家家主似乎并不急着续弦的样子。你和瑶华与雷家那个孩子很熟?”
任瑶期道:“见过几次,盼儿那孩子很天真可爱,我和姐姐都很喜欢她。”
容氏端着茶碗沉吟道:“雷霆这个后生沉着稳重不浮躁,倒是难得,他现在年纪也不大或许经历上及不上那些个老狐狸,不过等遇到机会再磨砺个几年十几年,雷家在他的带领下必定会有所作为。至于雷家的正统问题……说起来这燕北又有几个真正的世家?萧家承认了你是,你便是。”
任瑶期没有想到容氏对雷霆的评价这么高,不由得讶异。
容氏见了,笑道:“前几日你外祖父和舅舅外出,马车撞上了他的车,原本错不在他,他却是主动上前来道歉,让你外祖父的马车先走,事后还让人备了礼来赔罪。燕北想他这般年纪的年轻人,能这样沉得住的有多少?”
献王府在燕北处境尴尬,很少有人家愿意与献王府相交,当然献王府也乐得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一般的人若是撞到了献王的马车,撞了便撞了,并不会像雷霆这般做事周全。容氏见多了世情冷暖,所以见到雷霆如此,难免会有些感叹。
任瑶期留在宝瓶胡同用了饭才回任家别院,她刚回去没有多久,王妃身边的素锦就来了,她明面上是奉王妃之命来给任瑶期送东西的。王妃送了任瑶期几匹绸缎和羽缎,还有一篮子秋葡萄。
任瑶期将丫鬟婆子都屏退之后,当着素锦的面写了一封信给王妃,告诉她献王府已经如萧靖西所言派了人过去,不过其他的事情她就没有多说了。
素锦收了信之后就立即回去禀报王妃了。
因任时敏要在云阳城待几日,任瑶期便住在了任家在云阳城的别院里,任时敏在云阳书院讲完学之后也会回到别院休息。
又过了一日,任时佳派人来接任瑶期去林府,任瑶期与任时佳关系不错,任时佳派人来接她就去了。
在路上的时候,任瑶期听见外头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茶馆门口谈论宁夏的事情,就吩咐车夫将车停在一边听了一会儿。
那些人议论说因为吴总兵的暴毙,宁夏如今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好几个原本吴家的部下因为没有人弹压而打了起来,有人甚至想要支持吴萧和唯一的女儿吴依玉成为新一任的宁夏总兵,只是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不少人给嘲笑了,说是立吴总兵的女儿还不如赶紧的给吴小姐招个夫婿,立她夫婿。
而吴夫人听到之后正有这个打算,所以最近上吴家明里暗里的表示想要联姻的人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何吴小姐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大闹了她父亲的灵堂,将那些人都赶了出去,让吴夫人很是没脸。
还有个书生感叹道:吴家小姐如此彪悍,就算是有宁夏的兵权当嫁妆,怕是也没有几个人能消受得起啊,引起一番哄笑。由此可见吴依玉在云阳城里的名声就很不怎么样。
这些话任瑶期不过是随便听听罢了,她在意的是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中年书生说的那一句话,那人道:“我听说南边的皇帝有意从京都新派一位宁夏总兵去宁夏,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想必不日就会到燕北。”
至于这位朝廷新派来的宁夏总兵是谁,那人并没有名言。任瑶期脑海中却是不由得跳出了一个名字,曾潽。
难道这一世,曾潽还是会来燕北吗?
任瑶期闭上了双眼靠坐在了车壁上,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她的双手却是慢慢的握紧握成了拳。
“走吧。”任瑶期淡声开口吩咐车夫。
第283章 当归当归
任瑶期从林家回来之后,被告知任瑶华来了。
“三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任瑶期惊讶道。
之前她来的时候邀任瑶华一起,任瑶华没有来。
香芹替任瑶华回道:“三小姐又收到了雷家小姐的信了,所以三小姐就打算顺便来云阳城看看她。”
雷盼儿今年已经开始认字了。自从她会写字之后,任瑶期和任瑶华就会收到小丫头时不时让人捎去白鹤镇的“鬼画符”,第一次收到的时候任瑶华真的吓了一跳,偏偏香芹那个喜欢咋咋呼呼的丫头还在一旁胡说八道那一定是什么害人用的符咒,有人在对她家小姐下降头。多收到几次之后,任瑶华就淡定了。
任瑶华一路上都有些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些了,对任瑶华笑道:“哦?这次又写了什么?拿出来我瞧瞧。”
任瑶华让香芹把雷盼儿的信交给任瑶期。
任瑶期打开信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忍着笑轻声念道:“圈华姐姐圈期姐姐,你们什么圈圈来看盼儿,盼儿圈圈你们了……”
香芹在一边笑得肚子都疼了,被桑椹用手肘枴了一肚子。
任瑶华瞪了任瑶期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原来雷盼儿写信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画一个圈代替,每次看她的信就跟猜谜语一样。
任瑶华和任瑶期不方便去雷家看雷盼儿,就派人去给雷家送了帖子,邀请雷盼儿来任家的别院玩。
可惜的是,送帖子的婆子回来禀报说今日一早雷家小姐跟着雷家二爷出门访友去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雷盼儿在给任瑶华和任瑶期写信的时候也经常提及她那位二叔,她的字就是跟着二叔学的,雷二爷可怜侄女没有母亲。雷霆这个当父亲的又太忙,很多时候顾及不上,所以一般都是他照看雷盼儿的,基本上是他走到哪儿都把小丫头带在身边。
雷盼儿不在云阳城,任瑶华也只好与任瑶期一起暂且在云阳城里住几日,两人作个伴儿也好。
等就剩下姐妹两人的时候。任瑶期问任瑶华道:“你今日来云阳城真的只是为了看盼儿?”
任瑶华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是,我只是心里不高兴,不想待在家中,所以找借口来了云阳城。”任瑶华看了任瑶期一眼,道。“昨儿祖母又赏了方姨娘好些东西,今儿早上我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听她说以后父亲来了云阳城,让方姨娘她们也跟来。反倒是母亲要留在任家。”
任瑶期闻言一笑:“哦?方姨娘如今肯见人了?”
任瑶华摇头:“我是没有见过她,不过听说她现在开始见任瑶英她们了,只是喜欢在脸上蒙一层面纱。”
看到任瑶华冷着脸愤怒的模样,任瑶期摇了摇头:“你何必为这种事情生气,祖父祖母给她脸面不过是因为现在需要借用方家的关系,至于到时候谁跟着父亲来云阳城谁又留在任家老宅也不是祖母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她想方设法让任时敏走出任家去了云阳书院,可不是为了让任家二老给方家卖面子的,谁来谁留下也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
至于方家和方雅存……总有与他们清算的时候。
任瑶期轻轻扬了扬嘴角。
任瑶期和任瑶华就这样在云阳城住了几日。这几日任瑶期从献王府那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那就是朝廷果然委派了新的宁夏总兵来,这位新上任的宁夏总兵姓曾。
而萧靖西却是一直都没有消息。眼瞧着任时敏明日就要回白鹤镇了,任瑶期原本慢慢放下去的心有渐渐的提了起来。
这一日雷盼儿终于跟着她二叔出门访友回来了,得知任家曾经送信给她邀请她来任家别院玩。雷盼儿回来的第二日就过来了。
恰巧任瑶期因去了宝瓶胡同没有碰到,她明日就要回白鹤镇了,想要请容氏如果得知萧靖西的消息,让人去告知她一声。现在这个时候,任瑶期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避嫌不避嫌的事情了。
任瑶期是下午去的宝瓶胡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一日难得的是一个大晴天,连一丝风都没有。
任瑶期的马车从宝瓶胡同纵横交错的胡同里穿过,任瑶期靠坐在马车车壁上蹙着眉头想事情,她的手随意地拿起一本放在小几上的书,正想翻开,却看见从书页里掉落了一根干瘪的草出来。
任瑶期一愣,将那根“草”拿到手里才认出来,这竟是一朵萱草。萱草经过熏制晒干之后是可以食用的,这一朵与任瑶期之前从萧靖西那里收到的不同的就是这是一朵已经被熏制过的可以食用的萱草。
萱草别名无忧草,任瑶期想起来自己之前送去燕北王府的那几根当归,不由得心中一喜,问苹果道:“马车刚刚是停在门外吗?”她记得自己刚刚在外祖家的时候是出门之后才上的车。
苹果点头:“是的,小姐。”
任瑶期对外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缓缓的停靠在了路边。
任瑶期隔着马车帘子问赶车的婆子:“刚刚马车停在外头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靠近马车?”
赶车婆子以为任瑶期是在怪她偷懒乱跑,忙道:“五小姐,奴婢没有看见有人靠近马车,不过奴婢在中途如了一次厕,这期间有没有人过来奴婢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后面有马车轮子滚地的声音传来,来了一辆马车。
任瑶期原本也没有在意,可是听到外头赶车的婆子咦了一声,然后察觉到那一辆马车似乎就停在了自己这一辆马车的旁边。
任瑶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坐直了身子,想要掀开帘子,可是手触到车帘子的那一瞬间却又顿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任瑶期听到了旁边的那一辆马车的车壁传来了“笃——笃——笃——”三声沉闷的敲击声。
任瑶期想了想,还是伸手将车帘子掀开了一些往外看去,不想旁边停着的却是一俩很普通的榆木马车,并不是燕北王府的。
任瑶期不由得有些失望,正要将帘子放下来。
不想恰巧在这个对面的马车车帘子却是被掀开了,一张含着笑意清俊非常的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任瑶期的视线里。
任瑶期心里猛然一跳,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靖西也不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任瑶期又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车壁,任瑶期鬼使神差地也抬手在自己的车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萧靖西眼中的笑意更甚,当中的亮光似乎能将人灼烧。
任瑶期垂下眼睛,放下了车帘子。
外面又传来了车壁被轻敲的“笃笃”声,因为声音不大,所以除了两辆马车里的人并没有别人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可是这不轻不重的声音听在任瑶期耳中,却是与她的心跳声一样响亮,让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最后萧靖西的马车先动了起来,在任瑶期的马车之前缓缓驶出了胡同。任瑶期吩咐驾车的婆子继续前行。
驶出胡同之后,萧靖西的车走在前面,任瑶期的车跟在后面,最后走在前面的车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停了下来,任瑶期还没有开口吩咐,她的马车却是自己停了。
任瑶期听见萧靖西下了马车,他也不开口说话让任瑶期下车,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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