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夏季阵雨,持续得比预想的要长。具体什么时候停的未可知,一直到后半夜,沉月溪半梦半醒间好像还有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空山新雨后,渐浮生一股凉意。沉月溪靠在石壁边打盹,悠悠醒来,讲不清是冷得,还是硌得,脖子朽硬得跟块死木头似的。面前篝火已熄,冒着淡淡灰烟。洞内,空无一人。沉月溪揉了揉僵痛的脖子,缓缓站起,走出崖洞。啪嗒一下,一粒巨大的水珠打到沉月溪额头。沉月溪一激灵,以为雨还未停,仰头一看,原是雨后岩石渗出的水滴。左手山溪,因一夜暴雨,水位高涨,速流湍湍。叶轻舟正蹲在溪边,挽着袖子,洗手。叶轻舟不算大夫,但和全天下的医者一样有个毛病,爱洁。手要洗七次,连米都要淘五遍,不嫌烦琐。既不是好大夫、也不是好厨子的叶轻舟按部就班洗完,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腕上月镯随之轻晃。他看到不远处的沉月溪,顿了一下,淡淡道:“走吧。”说罢,转身朝下山方向而去。经过一天一夜雨的洗礼,原先滑坡的地方塌得更严重了。幸而知州大人天刚亮就派人上山疏通道路,围困山上的人闻之也各自出力,至此时已清理了七八。沉月溪和叶轻舟到达时,竟恰好遇到了肖锦下山的马车。肖锦见到沉月溪也是一奇,随即明白过来,叶轻舟昨天原是为了师父。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怪。他们师徒的关系,感觉本来就挺奇怪的。沉姑娘对旁人都有叁分热心肠,唯独对叶轻舟冷冷淡淡。叶轻舟对外疏离寡言,对沉月溪却可谓极致上心。梅园梅树叁百株,叶轻舟几乎是一棵一棵找,找了一下午,才翻出沉月溪掩在落叶下的桃木簪子。簪首简单雕着祥云图案,想是日常佩戴,光洁圆润。叶轻舟轻轻拂掉簪子上的尘埃,每一触都小心翼翼。而今,却是更冷了。肖锦邀了他们一起乘车下山,一人坐她右手边,一人坐她左手边,全程没搭过一眼,话更是一句没说。昨天分明是雨天,二人的袖口却各被灼了一半。肖锦坐在中间,颇为难安,开始低头揪着腰间宫绦玩。约摸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回到知州府。闻听肖锦回来,知州大人亲自出来接人,一把把住肖锦的手,颤声问:“锦儿,你没事吧?”知州大人生熬了一夜,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显疲态,一双眼睛通红。面对老父,肖锦鼻子一酸,却扯出一个笑,“没事的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知州大人欣慰自语,携着肖锦进门。方才走叁步,知州大人只觉得双腿乏力,猝然,眼前只剩下一黑。“爹!”
“大人!”瘦弱的肖锦慌张架住脱力的父亲,低头一看,人已经晕了,脸色煞白。肖锦激得连声喊道:“快去叫大夫!快去呀!”二十余年案牍劳形,知州大人本就有积疾,加上前几日为女儿失踪一事cao劳,一直没有休息好,再又熬了一晚,竟有油尽灯枯之相。平素给知州大人请脉的大夫再清楚不过,叹息摇头,对肖锦说:“小姐,大人不曾让我告诉你,这几年他身体一直不甚好。这次风邪入肺,高烧不退,招使其余病症一齐爆发,可能……可能……”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大夫几乎是用气声吐出的,却重有千钧。肖锦整个人都在发怔,难以置信地望着榻上昏迷的父亲,“怎么会?”她五岁上下没了母亲,几乎可以算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堪堪十七年,还未及报生养之恩……上天,怎么能这么对她!一个个带走她珍贵的人!肖锦眼睛一红,却强忍着泪意,好像泪不垂落,这件事就不是真的。她轻笑,一遍一遍念着:“你诊错了,肯定是你诊错了!”“在下无能,”大夫自愧垂首,殷殷叮嘱,“小姐,你也要保重自身。”她不要他的自谦,她要他救她爹!肖锦双唇颤抖,死握着大夫的手臂,苦求道:“求你,救救我爹!”“小姐,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大夫仍是这句话。哪怕面对蜘蛛精的恐吓,十七岁的肖锦未曾哭过,此时却再坚持不下去,绝望裹挟着眼泪流下。蓦然,她想到旧时传言,转向身后的叶轻舟,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求你,救救我爹!”一旁的叶轻舟忙搀住肖锦,没让她膝盖触地,蹙眉不解,“我救不了他。”“你可以救他的,”肖锦笃定,连珠炮一样道,“传说,缪夫人的血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是她的儿子,你肯定也可以的。沉姑娘当时伤得那么重……”割其肉,取其血,如宰牛羊。话没听完,叶轻舟脸色一沉,收回搀扶的手,攥成拳,指甲都要抠进掌心,寒声打断:“我说了,你认错人了。”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徒留一个清瘦的背影。“公子!”肖锦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追上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肖小姐,”沉月溪轻唤,指了指里侧床榻,“令尊醒了。”【作话】对于叶轻舟而言,青州这场雨远没有停(告白还被拒了/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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