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冰琴?!
观琴外观,果然如书中所描述:琴身之木乃是扶桑神树所造,万火不侵,乌黑深邃,琴载万古。
它在寒池中沉眠数载,可千年后,浮出水面的刹那,寒池的水珠从琴身滚落,不沾一丝寒气,不染一息湿漉,依旧像千年前那样端丽高贵。
雪樱轻轻一推,漱冰琴飞向乔胭,飞到一半,被谢隐泽不留情面地横剑拦住了。
他斥乔胭:“别人给的东西,别随便要。到底是真心送你,还是存心害你?”
乔胭本来也不打算要。她躲在谢隐泽后面一直在摇头,脑袋摇出了残影。
你说她傻吗?好东西不知道接着,不不不,这个不一样,这是女主的东西,要了就要承担因果,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炮灰承担得起的。
他话说得难听,雪樱眉心轻蹙,良久开口:“公主,我并无歹意。千年前空桑国依北溟而建,我亦受鲛宫帮助良多。空桑遇战乱,我向鲛宫寻求帮助,当时的北溟帝王将漱冰琴借与我保卫家国。”
“惜命运洪流涛涛,难掩灭国颓势,空桑依旧亡国。”她低头看了看,周身朦胧的微光似乎也黯了,哀伤的气息在身上一现而隐,当她再次抬头,她已经变回了冷静淡漠的亡国公主,“幸好在消逝之前,我遇见了它真正的主人,能够将漱冰物归原主,也算偿还了在我一生数不清的恩情中,最珍贵的一笔。”
“那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鲛宫的人?”乔胭说,“说不定我就是专门来骗你琴的。”
雪樱浅浅一笑:“一月之前,您入焰凤窝巢,漱冰琴谱自动认主,我就知道是北溟的公主来了。况且——”她轻轻一弹琴身,“漱冰的反应也做不得假。”
在原著中高冷无比,玉疏窈每日勤加护理,才稍微肯软化理会她稍稍的漱冰琴,从刚见面就想往乔胭身前冲。被谢隐泽挡住冲不过去,只好围着溪雪剑转圈圈,像一只见到主人的急切小狗。
“走开。”谢隐泽冷淡地用剑鞘把它推远了。漱冰琴大怒,回到雪樱身前,柔韧的琴弦无风而弹,示意雪樱快快使用自己击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好让它回到公主身边。
“我将漱冰琴还与北溟公主,与你无关。”雪樱剔透的眸中隐有杀意迸出,“少年修士,为何屡次三番阻挠?”
“当然与我有关。”谢隐泽淡淡道,“她是我妻。”
乔胭在后面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谢隐泽回眸:“干什么?”
乔胭凑上来说悄悄话:“咱们这样骗她,不好吧?”
因着谢隐泽个儿高,虽然略略压低了身子,可她依旧得垫起脚尖才能凑近他耳边。吐息温热,香气如兰。
谢隐泽一挑眉:“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
乔胭讷讷地摸鼻尖。是是是,表面夫妻也是夫妻。
雪樱本来还怀疑,可看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反倒忽而轻信了谢隐泽的说辞。
“你们要如何才信我?”她沉静发问。
谢隐泽沉思片刻:“我们不了解你,初次见面,何谈信任。但我知道有个人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若他告诉我们,你所言非虚,我们就相信你。”
她看了看面前二人,忽然失笑:“所以,你们还是想我见他一面。”
“可我恨他。”话音急转而下,雪樱周身有寒气凝结,她一挥袖,刮起了浓烈的风霜。
“若你们还是执意如此,那就不用再来了,请离开吧。”
血誓同盟
乔胭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
嘎吱。谢隐泽推门进来, 咬着只包子,面朝门在案几旁坐下。
左腿支在右腿上,姿态很悠闲, 还晃了晃躺椅, 与那双长腿一对比, 椅子顿时显得短了。
乔胭爬起来:“……今天是你做的饭啊?”
谢隐泽:“嗯。”
她扒拉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穿衣,洗漱。谢隐泽目不斜视,直到她捯饬完毕, 趿拉着绣鞋跑过来, 冷不防端起桌上的菜粥。
嘿嘿,抢小谢吃的!
可是,桌上本就有两碗粥。一碗她的, 一碗谢隐泽自己的。
乔胭讪讪喝粥。
谢隐泽的厨艺……该说不说, 比她好上许多。许是他从小独自生活,万事自己料理,虽然只是简单的早点, 但味道居然不差。
乔胭咬了一口鸡肉馅儿包子:“谢隐泽,我昨晚做了个梦, 居然梦到雪樱又来了……”
谢隐泽一顿:“不是梦。”
乔胭:“啊?”
谢隐泽看她的表情像是在诧异世界上怎么会有弱成这样的人还傻成这样:“你被她一挥袖子吹昏迷了,我把你扛回来的。”
乔胭:“……那我的裙子?”
“四斤给你脱的。”
乔胭松了口气。
喝着粥,乔胭长吁短叹:“雪樱在天山中千年, 竟从未与他主动相见,你说老头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让她恨成这样啊?”
这件事怪就怪在雾楼和雪樱两人态度的温差。
在雪樱恨着他的同时, 雾楼提起自己的妻子,满眼都是柔和的爱意。
谢隐泽嗤笑:“他那记性, 就算做错了事,你还指望他记住吗?”
远处山巅覆盖着陈年的雪,几只魔鹰盘旋,被糯米糍搬石头砸了下来。
“别管这件事了,横竖马上就要离开了。有空想这些不如多练会儿琴,别让无关紧要的事拖延了进度。”
“这怎么能算无关紧要的事?”乔胭忍不住道,“如果没有雾楼,咱们早被赤渊魔族捉走了。他也算你半个师尊了,他思念了雪樱千年,因为见不到她那么难过,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吗?”
他冷冷地说:“我没必要关心。”
乔胭停下喝粥的动作:“你有时真挺冷漠的。”
他收拾了碗筷,站起来,冷笑道:“这么晚才注意到这件事,是你的失误。”
-
乔胭冥思苦想,决定找正主打探一下。
她找到雾楼的时候,雾楼正坐在椅子上磨竹子。他把竹子劈成细细的长条,磨掉锋利的边缘,晾干、编织、上漆,最后就变成了很漂亮的灯笼。
有鱼的灯笼,花的灯笼,鸟的灯笼。成百上千只,都堆在后院,乔胭无意间打开过一次,被淹没在灯笼海里。
有的崭新的,就算了。还有很多陈年灯笼,骨架都腐朽了,不知道在后院堆了多长时间。
唰唰,竹屑乱飞。乔胭又换了个竹屑飞不到她脸上的位置蹲下来。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认为雪樱和雾楼之间的龃龉,不是死前就有,而是死后才产生的。
山中旧庙,记载了空桑国历史的壁画,她回忆起了更多。
当一个处于紧张战乱中的国家,象征着希望和胜利的守护神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士气萎靡不振,兵败如山倒。
敌军攻城略地,烈焰焚烧城池。
空桑国本就国运将尽,但很有可能是雾楼的死亡,促进了它的灭亡。如此想来,雪樱埋怨雾楼,乃至于恨他,都情有可原。
为什么你没能守护好空桑?为什么你没有践行承诺?
乔胭想了很多,问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话题:“雾楼,你为什么总是在做灯笼啊?”
亡魂总是重复的行为,也代表了他们生前的执拗。
修长的手指擦过锋利的边缘,雾楼难得没有思维涣散,他很认真地说:“从前有人答应我,如果我为她编一千个灯笼,她就会实现我的任何一个愿望。”
乔胭拉长尾调,噢了一声。又问:“你和雪樱成婚,是皇帝夫妇同意了的吗?”
祖宗传下来的守护神,喜欢上了自己家的闺女,心智但凡不坚定点就得厥过去。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甜蜜的日子,雾楼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麒麟毕竟是神,他们追求的誓言和俗世不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朋满座,手挽牵巾,都没有约束作用。
毕竟凡人生命易逝,百年后又有谁会去谴责他未尽诺言?
对神来说,能约束祂的只有血誓。
交换彼此的心头血,我甘愿放弃万载的寿命和不灭的魂灵,永远属于你。
灯笼做好了,用精心准备的颜料涂抹,是一朵漂亮的莲花灯,就连在鲛宫见多了好东西的乔胭,也惊叹于它的巧夺天工。
雾楼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它撕碎了。乔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跳起来去抢救:“你干嘛呀!这个多漂亮呀!干什么要毁了它?”
雾楼把它折断、揉碎,又撕下那些不久前才精心描摹上去的图案,偏执地呢喃道:“不好,不漂亮,太丑了!”
他把前一刻还细心绘制的作品丢在脚下,又取了另外一根竹条,研磨边缘,重新开始做灯笼。
乔胭看着他脚下的破灯笼,忽然有些难过。
一千年的岁月,早就够做无数次一千只灯笼。
一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两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三千只的时候,她没有出现。
……一万只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出现,他反思很久很久,得出了答案——
不是灯笼没做够,是灯笼做得不够完美、不够好看。
她一定是因为自己灯笼做得敷衍才生气。自己应该更认真、更仔细,别像以前一样,为了早日做够数量就投机取巧,忽视质感,连那些没那么漂亮的也塞进去滥竽充数,她才不开心,不肯来见自己的。
毕竟雪樱不会骗他,永远不会。
-
夜色降临,乔胭提着灯回到山心的寒池旁边。
“雪樱。”她轻声叫道。没把雪樱唤出来,反而见到一个黑色的不明物冲出寒池,围着自己欢快地转起圈来。
“公主殿下,您决定收下它了吗?”
清冷的月光下,一袭白衣的雪樱浅笑着现身,见乔胭今日又穿得单薄,挥挥手,驱散了池水上缭绕的寒雾。
她对乔胭非常友好。
“我收下它。”乔胭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去见他。去见雾楼。”
雪樱看着她,遗憾地摇摇头:“公主殿下,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但除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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