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父亲担心什么,担心被圣上发现您的儿子也是个心思深的,别等不到您解甲归田,圣上就以佣兵自重而将我们楚家上下斩了九族了。”
楚谦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习武之人的掌力,直接震碎了桌上的茶盏。
他说:“栾国人给你娘亲下毒,致使你小小年纪身体衰败,活不过二十,这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光芒太耀眼是没有好下场的么!”
“没错!”楚祯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可是让娘亲最后惨死,我被赶回长安只能窝在深宅大院里虚度时日,不就是父亲您当年,太过耀眼了么?”
楚祯头又开始疼了,但他强撑着站直:“父亲担心因为我而让圣上猜忌楚家,没想到栾国人早在我还未出生时便解了您的忧虑,他们替您毒残了我。可您又为何在娘亲尚未离世时,便寻了他人,生出个身体康健、能继承您爵位的儿子来?”
此话一落,楚祯已能听到楚谦的拳头攥出了嘎吱声。
他等了很久,等楚谦的巴掌落到他的脸上。
没有。
楚谦长长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好像将楚谦的年纪拉长了十年之久,楚祯看着面前好似一瞬苍老的父亲,一时怔愣。
楚谦转身离去前,淡淡说道:“我最希望的,只是你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最后几年。”
屋门被轻轻阖上,门外赶来报信却没来得及的小七正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自己是进还是出。
“小七。”
直到楚祯屋内传出楚祯的声音,小七才一个激灵,赶紧跑进屋。
“按照父亲说的,去宴席上打包些菜品,带回来。若遇他人,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出席。”
“哎!”
小七一溜烟儿跑没了。
楚祯本不想与父亲争论当年之事。
当年他突然翻下马,口吐鲜血,人事不省。楚谦在帐外焦急等待军医的诊断结果,等来的,便是——楚祯废了。
从此不能骑马射箭,连他自己的云缨枪都举不起来,最后会慢慢变成吃饭喝水都成问题的傻子,更是只剩下不到十年的寿命。
楚祯那时清醒过来,还未从自己再也不能在马背上驰骋的噩耗中晃过神,自己的父亲便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四个字:“回长安罢。”
他当时不可置信地问:“……爹爹?”
回答他的,只有楚谦不断重复的四个字:“回长安罢,回长安罢。”
一人单骑斩敌人首级,一战成名的楚祯,那时立刻被圣上破格下旨,可提前承袭爵位,并同时保留楚谦的侯爷名头。
并为楚祯赐名号为“少年羽林将军”。
这一变故后,楚谦待楚祯修养好身体,便立即将他遣送回长安,并上旨周帝,恳求褫夺楚祯的爵位及少将军称号,周帝同意了。
自此,一切都结束了。
他从此变成了只能养在暖笼里的金丝雀,早早定好了去日。
回长安后,楚祯一人,在硕大的镇北侯府,一待就是两年。
除了有小七一直陪着他以外,现如今楚府这些下人管家,全都是楚谦回长安后,再行招买的。
楚祯不是没体谅过楚谦的难处,相反,他当时小小年纪,虽有不甘,却也明白父亲的顾虑和无可奈何。
在长安空守的这两年,他无数次尝试重新拿起枪,也无数次让小七去寻解药,终是徒劳。
两年前,楚谦凯旋,楚祯收拾好自己的病容,还差小七雇了别家的佣人,将楚府上上下下打扫一遍。
当他站在楚府门前,从清晨等到落日,看见父亲的第一眼,却是父亲骑马的身前,坐着一个只比他小两岁的男童。
楚谦带着他骑马,他笑的就如当年的楚祯一样。
而另一边,一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女子,坐在马车中,撩起轿帘,看向一旁幸福的父子。
三人说说笑笑,阖家团圆,一家三口。
此时正是那年的深秋,楚祯第一次发觉,长安的秋天竟可以如此萧瑟。
他转头对小七说:“回去吧。”
“不亲自为侯爷接风了吗?”
“……他不需要。”
扔下这句话,楚祯没再回头,进府了。
娘亲身体未衰败前,父亲便已负了他。
娘亲生前,终日与自己说着她和父亲的恩爱和睦。
如今他只觉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全都是信不得的屁话。
“咻——嗙!”
屋外骤然炸起烟花,楚祯猛地回神。
瞧着时辰,小七该回来了,楚祯赶紧起身,从床头抓起钱袋便要从窗户翻出去。
翻开枕头时,发现了楚谦不知何时,偷偷在他枕头下放的礼物——一支骨笛。
楚祯记起,前几日他与小七闲聊,说是与乐怡船的艳春姑娘饮酒时,聊起骨笛的制作,让他想起曾经在漠北,见到牧民用鹫鹰的翅膀做成了骨笛,用来给千里之外的部族汇报敌情。
鹫鹰翅骨坚硬如铁,又光滑无痕。制成的笛子声音清透洪亮,丝毫不缺恢弘大气。
楚祯眸色暗了暗,拾起骨笛,发现竟真的是鹫鹰翅骨制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鹫鹰难猎,只在大漠极北之处才可见其踪迹。
且其英勇异常,又狡猾灵活,连常年生活在漠北的牧民一年都猎不到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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