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侍卫冲楚祯走来,左看看右看看,说道:“姓甚名谁,从哪儿来的?”
“云齐,从……从蛮离荒来。”
他除了漠北与长安,最最熟知的便是蛮离荒,若守城侍卫要拷问他,或许能顶过一阵。
“蛮离荒啊,果真是逃亡的难民,饿成这般瘦狗模样,滚吧滚吧。”
楚祯连声答是,赶紧快步走远。
直到不见所有士兵的踪影,楚祯才躲到一处角落,拿出方才那个侍卫偷偷塞给他的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城南,柳水湾,请君一叙。”
楚祯将字条前前后后翻了几遍,也未找出落款。
看这字迹,并非夏侯虞字迹,若是他,定会自己书写,不会假手他人。
若是别人,那便只能证明,从他逃出长安开始,此人便已经尾随其后,如若不从,夏侯般或可有生命危险。
楚祯将字条攥紧,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这就是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他刚来渡城,对此地并不熟悉,又是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若各处打听,必会引起猜疑。
楚祯站在原地抬头望向太阳,此时离日出不过两个时辰,日头所在便是东,城南的大致方位便好找了。
至于柳水湾,渡城虽名为渡,此名却是百年前传下来的,沧海桑田百年变换,渡城早已没了“渡”,百姓们也从打渔转为了粮田为生。
水在渡城少见,依水而生的柳树便更是少见。若一直往城南走,只要看见柳树,那边是找到了柳水湾。
楚祯思索过后,便找准了方向,赶在正午前,来到了柳水湾。
此地果真是流水蜿蜒,在乱世中,好一处世外桃源。
古琴声起,楚祯只能远远看见一个白衣人影在抚琴奏乐。
楚祯走近,此曲越听越熟悉,知道他看清弹奏此曲的人的样貌,才发觉,能追踪他所有踪迹却不被他发现,更是选此处相聚的人,除了他没有旁人。
“林壑。”楚祯平静道。
琴曲倏然一停,林壑甩袖起身。
他容貌端庄,一身白衣,高梳发髻,黑发如瀑,面上浅笑,好一副光风霁月的姿态。
反观楚祯,满身泥泞,衣不蔽体,面容消瘦,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壑见楚祯如今如此狼狈,眼中的笑意一瞬消了下去,上前便要拉住楚祯看看还有哪里有伤,却被楚祯不动声色躲了过去。
他伸出的手一顿,很快苦涩一笑,道:“看来你还在怨我,当年我对你的处处躲避。”
谈及此事,楚祯就头疼。
他自小在漠北出生,在漠北长大。
父亲为他在漠北的一个边陲小镇找了个私塾,在那里他认识了大他五岁的林壑。
彼时他不懂亲疏之别,自己喜欢谁,便与谁亲近,丝毫不管对方是不是与他一样总喜欢对人掏心掏肺,只管一股脑贴上去。
初始,便把林壑吓了一跳。
楚祯觉得,这个哥哥有才华,有气度,与私塾上其他同学完全不同。便整日缠着他问学问。
每次林壑为他解答清楚,楚祯就高兴。再一打听,林壑家徒四壁,私塾上读的书都是他一字一字抄出来的。楚祯便经常往林壑家里送贵重的玉石器。
被林壑拒绝过几次后,楚祯转而就开始送笔墨纸砚。
当时私塾的同学们好书不怎么看,那些被先生明令禁止的禁书倒是看的起劲儿。
分桃之谊、断袖之癖,早就传开了,甚至讨论的不亦乐乎。
再看楚祯如此热烈,而林壑避之不及,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种种猜测,在同学间便传的越来越难以入耳。
楚祯听不懂,林壑大他五岁,却是十分明白。
从那时起,林壑便时刻躲着楚祯,最后连学堂都不去上了。
起初楚祯只当林壑是不愿受嗟来之食,再后来,他便知道了,林壑是因为他才不能来私塾读书,他也知道了,自己对朋友的这种热烈之情,乍看真情可感,实则自私自利,只顾了自己不顾他人。
楚祯当夜就和父亲请求,离开私塾,再拜托先生,将林壑请回来。
收拾书箧那天,只有林壑来送了他。
他们相顾无言,许久,才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话毕,寂静再次漫延。
还是楚祯先打破沉默,笑着说:“林壑哥哥,此去一别,有缘再见。”
自那之后,楚祯再未有林壑的消息,也未去特意打听。
不过对于楚祯来说,他镇北侯之子的身份,再加上十一岁那年遣送回长安的动静闹的沸沸扬扬,以及前不久的长安之变,楚祯想,林壑再不想听到自己的事迹,民间的传闻也会不听话地自己跑进林壑的耳朵里。
“在想什么?”林壑问。
楚祯恍然回神:“在想,林壑哥哥此行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林壑示意楚祯坐下饮茶,边为楚祯斟茶边道:“不是我来找的你,而是你我——真的,有缘再见了。”
楚祯顺势坐下,却想到当年为林壑带去了那么多困扰,心中愧疚之意愈来愈强。
他忍不住道:“当年是楚祯不懂事了。”
林壑未抬头,却反驳道:“不,是我。”
楚祯不甚明白,但看林壑信誓旦旦的样子,却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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