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似虞的脸色刷地变了,死死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他没有得到叶长岐的回答。
对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清浅,当如明月淌过岩石:“师弟,回吧。天寒,当心身体。”
忽然,八方狂风大作,围聚着叶长岐形成涡旋,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大师兄站在罡风中心,衣袍猎猎,昂首道:“我欲捉月踏鲸去,行地千里石如珞……若悬天倾白玉碎,岂覆江河不落拓。”
在那吹得人难以睁眼的狂风中,叶长岐的灵力丝丝缕缕融入风中,如同春雨一般散入天地。
他竟然当着燕似虞的面散尽了修为。
并且还没完!
叶长岐捧起那把将倾剑,冰凉的剑锋,剑身却嗡鸣不止。
燕似虞既然想要剑骨,那他便用将倾剑自刎,到时剑骨必定被将倾剑吞噬,燕似虞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孤山风雨来,孑然独身去。他将得来的修为还与天地,把剑骨送与将倾剑,不过一句还谢师恩。
“冷开枢,若来世,我定不拜你为师。”
他叹息一声,提起长剑自刎,有血滴沿着将倾的剑身徐徐流下。
体腔中有什么抽离出去,浑身剧痛,似乎就连颈项上自刎出的伤口都没有剑骨被抽离疼。
从他的后颈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直胸膛、腰腹,最抵达尾椎,像是有人拿着小锤敲断他的脊柱,然后从他的身体里一块块拆出去。
血肉、脊骨,都不再为他所有。
叶长岐合上双眼。
待四面的狂风散去,万物归寂。叶长岐的饮风剑断成两截,落在地上,手中只握着那把将倾剑。
眼前万物化为一片浓重的黑,耳畔只有血液往外流的声音。很轻,很静谧。叶长岐恍惚想起,自己的脖颈还在流血。
伤口是他用一把长剑自刎弄出来。可他为什么要自刎?自刎的那把剑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叫什么名字……
体内血液大量流失,他的意识涣散。
叫,什么名字?
他想不起来了。
叶长岐的灵魂游离出身体。浅金色的灵魂飘过万水千山,乘着长风去往梁州。
群山回响,江河低语。
叶长岐的魂魄徘徊在罗浮山之上,罗浮山宗隆起的山脉似乎在召唤他归去。
“我叶长岐前生飘零,无家可归……领我回宗,予我居所,保我衣食无忧……罗浮山群山青天、一草一木皆与长岐血脉相连……”
叶长岐的灵魂张开双臂,迎着梁州百川扑了下去,笔直而落,在天宇上拖出一尾硕长的金痕,当如倦鸟归林、天宫垂星。
他听见有一道声音。
若来世,只愿长岐非我门下弟子。若为凡人,那便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叶长岐睁开了眼。
世界重归彩色。他的万里长梦终于结束,只有脖颈与腹部的伤隐隐作痛。
叶长岐捧起那把孕育出自己的奇古长剑,在凉薄的剑身上摸索出将倾二字。
他听见飞鹤振翅的声响,有不知名的花香钻入鼻腔。
叶长岐抱着剑走到轩窗前,见到罗浮山万顷天池,池中有一方白璧玉台,众多剑修正在台上比武切磋。
一切当如往昔。
他想,这座殿堂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也不知曾经是否有人得幸站在上面一览盛景。
脑中有纷乱的画面一闪而过,那是两个白袍的修士,一左一右端坐在蒲团上,面朝群山云池,但很快那些画面便作烟云散去。
瞻九重的主室坐着三个人。
罗浮山宗首席弟子叶长岐——刚修成剑灵重生归来,然后是排行第五的许无涯与门内老幺路和风。
叶长岐有些茫然,按理来讲,他已经在石阴山自刎身亡,但为何一睁眼又回到了罗浮山,而两位师弟也并不觉得古怪?
许无涯面露不自然:“大师兄,其实你已沉睡二十四年。”
叶长岐愣了愣。
“你重生为将倾剑的剑灵了。”许无涯早有预料,只叹道:“大师兄此番归来,除了身上多了道伤口,可还有其他不适?”
叶长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许无涯当即正襟危坐,与路和风一起紧张地盯着他。
“我记忆有缺。”叶长岐说。
“我在梦中,”叶长岐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更为贴切的说法,“我死去二十四年,忘记了当年许多任何事,比如我当年提剑自刎,为何自刎?提的又是哪把剑?我在梦中听见有人唤我长岐,他似乎很熟悉我,但我并不认识他。”
他越往后细数,路和风与许无涯的脸色愈发难看。
“我还听见有人愿我转世不为他门下弟子,若为凡人,愿我一生安康。我不记得他是谁。但或许……那是一个与我很亲近的人?”
叶长岐左右看了看两人,见他俩一脸错愕,不由得犹豫问道,“难道是我的师父吗?可他是谁?”
路和风与许无涯对视一眼,他们在对方看见了两字——完蛋。
仿佛有一盆冷水浇灭了路和风满腔热忱,他呆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剑,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大师兄,可还记得饮风?”路和风问。
叶长岐认真想了想,朝他笑道:“不记得,不过饮风二字挺好听的,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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